“那丫头今天怎么没来堵着本王?”管家无奈道;“王爷,她知道您和离过还有妾室,带着个拖油瓶,就吓退了。”

 189     |      2025-10-25 18:07:14

京城,定远侯府。

桑雪宁立在凉亭中,雪花一片片落在身上,又在肩头化开。

这场雪,似乎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大些。

大街小巷挂满了大红灯笼,今日是守岁夜。

桑雪宁有些恍惚地听着远处街角热闹的声响,耳畔却反复回响着昨日大夫的话——

“已半月有余,姑娘身子已是强弩之末。”

掐指一算,她只剩十四日的时光。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怎么在此处待着?”

身穿玄色锦袍的傅昭珩走过来,与她并肩站在凉亭里。

桑雪宁抬手接住一片雪花,轻声呢喃:“下雪了。”

“天寒,别冻着自己。”

听着他温柔却无半分男女情意的声音,桑雪宁心头泛起一阵惆怅。

她与傅昭珩是世交,青梅竹马多年,六年前一纸婚书,结为夫妻。

他们是家人,是友人,却唯独称不上爱人。

六年来,两人相敬如宾,从未争吵,倒像君子相交般疏离。

傅昭珩待人恭敬,谦谦有礼,哪里都好。

唯一的缺憾,大抵就是…… 他不爱她。

桑雪宁压下心中酸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你也一样,多注意保暖。”

这时,傅昭珩的随从金宝匆匆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傅昭珩对桑雪宁说完,便和金宝一同离去。

桑雪宁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轻声自语:“新年快乐。”

……

入夜,子时已过。

府外的喧嚣渐渐淡去,空旷的定远侯府却依旧冷清。

桌上的晚膳热了又热,最后还是凉透了。

桑雪宁望着屋檐上被厚雪盖住的灯笼,脸色苍白,眼神有些空洞。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房门被推开,傅昭珩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桑雪宁,又扫了眼桌上的菜:“怎么还没睡?”

“想等你一起守岁。”

桑雪宁说着,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鼻尖萦绕着一股陌生的胭脂香。

她当场愣住——

傅昭珩向来不喜胭脂水粉的俗气味道,她也习惯素净打扮,从不用这些东西。

一瞬间,桑雪宁的心像被扎了根刺,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装作无事,抬手把披风挂好,背后传来傅昭珩的声音:

“你还记得成亲那日,你我定下的约定吗?”

桑雪宁动作一僵,手中的披风仿佛突然重了千斤。

她怎会不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

成亲那天,他掀开她的红盖头,眼神温柔,却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意:

“日后,你我若是谁先遇到心仪之人,便和平和离。”

桑雪宁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转身:“所以,你遇到了?”

成婚这些年,她总被噩梦惊醒,梦见傅昭珩有了心上人,将她抛下。

可每次醒来,她都会一遍遍自我安慰:

整整六年他都没离开,往后的日子,他定然还会在……

可直到这一刻,桑雪宁才发现,她错了。

她看见傅昭珩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情愫,随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是。”

这一夜,桑雪宁又被噩梦惊醒。

傅昭珩离开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上演,那决绝的背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睁开眼,脸上早已布满泪痕。

窗外一片漆黑,桑雪宁蜷缩在床榻角落,用消瘦的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坐到天亮。

第二天起床,她像往常一样,亲自去厨房给傅昭珩准备早膳。

只是今日,她还多了一件事——

收拾行囊,选个日子离开。

整理过后,桑雪宁才发现,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六年,除了些衣物首饰,能带走的只有一个轻便的包裹。

侧厅里,桑雪宁刚摆好碗筷,就看见傅昭珩走了过来。

她故作轻松地说:“等春节过了,我们就拿着婚书和生辰贴,去官府盖印和离吧。”

傅昭珩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应道:

“嗯。”

两人沉默着用餐,再没有多余的话语。

过了许久,桑雪宁低下头,压着声音里的苦涩:“若是你早些告诉我,也不会耽误你到现在……”

傅昭珩眸色微变,张了张薄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沉默了。

用过早膳,傅昭珩像往常一样去德臻阁办公,金宝跟在他身边。

院子里有忙碌的下人,桑雪宁却依旧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突然,下人来报,吏部千金云茉来访。

云茉是桑雪宁多年的好友,两人时常一起品茶赋诗。

寒暄过后,云茉感叹道:“我真羡慕你,能嫁给傅昭珩这样好的人,年纪轻轻就被皇上封为定远侯。”

桑雪宁微微一怔,苦笑着没有回应。

世人都知道傅昭珩的好,却没人懂她心里的苦。

“雪宁,你也别太执着于爱与不爱,至少这些年他既无妾室,也无通房,人终归是你的。”

桑雪宁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没了继续和她闲聊的心思。

云茉走后,灰蒙蒙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桑雪宁想起傅昭珩出门前没带伞,便拿上伞出了门。

德臻阁外,

透过雨幕,桑雪宁清晰地看见傅昭珩和一个娇小的白衣女子站在屋檐下。

那女子她认得,是京城最大盐商的女儿苏环儿。

桑雪宁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几分,正要走过去,却看见苏环儿拿着手帕,替傅昭珩擦拭脸上的雨水。

傅昭珩没有躲开,甚至没有丝毫不悦。

刹那间,桑雪宁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与傅昭珩,不知有多久没再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了。

苏环儿不知说了些什么,傅昭珩点了点头,她便乖巧地转身走进德臻阁。

桑雪宁抿紧嘴唇,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走过去:

“昭珩。” 她压下情绪,把伞递过去,“我来给你送伞。”

傅昭珩看着她,微微皱眉:“下着雨,以后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好。”

桑雪宁望向苏环儿离开的方向,轻声问:“她…… 就是你心仪的人吗?”

傅昭珩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坦然点头。

桑雪宁知道他没说谎,那带着心动的眼神,骗不了人。

“昭珩,我借到伞了,我们走吧。”

苏环儿抱着一把油纸伞走出来,看到桑雪宁,脚步顿住了:

“昭珩,这位是?”

傅昭珩正要开口,桑雪宁抢先应道:“只是故友,偶然遇到罢了。”

傅昭珩静静看着撒谎的她,清冷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苏环儿闻言,礼貌地对桑雪宁笑了笑:“你好。”

桑雪宁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傅昭珩:“我先走了,改日再聊。”

说完,她转身撑伞,一步步走进雨幕。

泪水模糊了视线,鼻血顺着下颌慢慢滑落。

她知道,自己只剩十三日了……

桑雪宁没有回府,而是擦干净脸上的血渍,独自把她和傅昭珩曾经一起走过的街巷,又走了一遍。

可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发现,记忆中的傅昭珩永远是不苟言笑的模样,满心欢喜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桑雪宁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府。

厅堂里,傅昭珩看着她,一向温和的神情带着几分不悦:

“去哪儿了?”

桑雪宁垂下眼眸:“雨太大,一时回不来。”

傅昭珩一怔,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湿着的裙摆和鞋子。

“去给夫人准备姜糖水,再备好热水让夫人沐浴。”

傅昭珩吩咐完下人,便将桑雪宁拦腰抱起,回了厢房。

怀中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傅昭珩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怎么瘦了这么多?晚上让厨房多做些补身子的菜。”

桑雪宁笑了笑:“那你也一起吃,好不好?”

傅昭珩眼眸深邃,应道:“好。”

傍晚时分,傅昭珩说令牌落在了德臻阁,要回去取一趟:

“我很快就回来。” 他匆匆出了门。

可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没回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桑雪宁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傅昭珩从未对她失言过,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桑雪宁心里一紧,连忙撑着伞朝德臻阁走去。

可到了德臻阁,整个阁楼上下三层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桑雪宁心慌得厉害,又去了几个和傅昭珩常有往来的世家询问,

却全都没有他的消息。

雨下得像瓢泼一样,无助感几乎要将桑雪宁淹没。

回到侯府,桑雪宁无措地蹲在门口的石阶上。

时间每多过一分,她的心脏就被莫名的恐惧攥紧一分。

直到天亮,一辆马车停在府前,傅昭珩从车上走了下来。

桑雪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疲惫和委屈却一股脑涌了上来。

“怎么坐在外面?” 傅昭珩看见她,大步走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你……” 桑雪宁刚要开口,却清晰闻到披风上萦绕的胭脂香,

她瞬间语塞——

又是这股胭脂香,原来傅昭珩整夜未归,

不是出了意外,而是去找苏环儿了。

桑雪宁靠着柱子站起来,伸手把披风还给傅昭珩:“多谢侯爷,我不冷。”

傅昭珩皱着眉看她:“怎么了?”

桑雪宁压下喉咙里的涩意,一字一顿地说:“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一宿……”

傅昭珩黑得像深潭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突然有事回不来,忘了跟你说。”

桑雪宁的心脏一阵阵抽痛,像瞬间掉进了寒冰窖。

她转身往屋里走,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眼眶里的水汽。

可才走没几步,就感觉一阵气血翻涌,喉咙里泛起腥甜。

“咳……”

桑雪宁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强烈的眩晕感让她视线再次模糊。

药……

她紧咬下唇,慌乱地在袖子里摸索,想找到药袋。

好不容易摸到,却因为手发抖没力气,袋里的黑色药丸全洒了出来。

“你病了?”

傅昭珩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丸,眼神晦暗不明。

“不过是滋补身子的罢了。” 桑雪宁从他手里接过药丸,忍着痛,强装镇定地把药放回袋子。

傅昭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

“照顾好自己。”

听着他的声音随风消散,桑雪宁含着泪把药丸塞进嘴里。

嘴里的腥甜混着药丸的苦涩,让她胃里一阵灼烧。

前几日大夫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头疾已无力回天,还是告知家人吧。”

桑雪宁躺在床上,煎熬地等着脑子里的痛感消散。

傅昭珩回府不过一个时辰,就又走了。

他说要去处理公务,但他到底去做什么,桑雪宁心里跟明镜似的。

守岁过后就是新年,出嫁的女子都要回娘家拜年。

往年每一年,傅昭珩都会陪着她一起回桑府,

今年却只有她一个人。

桑雪宁换了身衣服,画了个能遮住病容的妆容,坐着马车回了桑府。

算算日子,她也有好几个月没回去看母亲了。

桑府内,

“晚儿回来了。” 桑母看见桑雪宁,脸上满是欢喜。

可看到桑雪宁身后空荡荡的门口,桑母又问:“傅昭珩怎么没跟你一起?”

桑雪宁强撑着笑,故作淡然地说:“娘,我跟他要和离了。”

母亲的神色一下僵住,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看着桑雪宁,沉默了许久,才重重叹口气:

“想清楚就好。” 桑母轻轻抱住她,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后背,“娘永远在你身边。”

短短几句话,瞬间击垮了桑雪宁所有的伪装。

小时候,父亲跟着镇国将军出征边疆,战死沙场,是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

母亲知道孤身一人的不容易,所以一直希望她能和傅昭珩好好过日子。

现在母亲这么淡然,肯定是不想让自己伤心……

桑雪宁伸手抱紧母亲,心里的苦涩止不住地往外涌。

“娘,要是您早知道父亲会走,您会不会选另一种人生?”

母亲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说:“要是能早知道,娘定会更珍惜和你父亲在一起的每一刻。”

夜深了,

桑雪宁躺在床上,反复想着母亲说的话。

忽然,她心里生出几分悔意——

后悔在自己身体好的时候,没好好和傅昭珩培养感情,没认真告诉他“我爱他”,

哪怕,那只是她一个人的爱慕……

第二天,

桑雪宁跟母亲道别,坐着马车准备回侯府。

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最后的这几天,想多陪陪傅昭珩。

可马车却突然停下,下人说车轮坏了,需要修理。

桑雪宁没办法,只能中途下车往回走。

雨后的京城街道,满是泥土的清香,阳光很暖,却散不去她心里的郁结。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都是结伴而行,

没人像她这样,孤零零一个。

桑雪宁喉咙里莫名发涩,她多希望能在这样的冬日暖阳里,和傅昭珩一起走走路。

突然,不远处出现了傅昭珩熟悉的身影。

“昭珩……”

桑雪宁心里一颤,刚要出声喊他,却看见傅昭珩身边站着苏环儿。

两人并肩走着,那画面刺痛了她的眼睛。

看着他们边聊边往这边走,桑雪宁的心像被倒刺刮过一样疼。

傅昭珩突然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桑雪宁赶紧转身躲进人群,慌乱地逃走了。

拐角处,她慌不择路,不小心撞到了人。

“对不起……” 桑雪宁慌忙道歉。

“雪宁?” 云茉的声音传来。

桑雪宁抬头,看到好友满是关切的眼神。

云茉扶着她去茶楼休息,担忧地问她刚才怎么了。

桑雪宁实在没法把自己和傅昭珩的难堪处境告诉云茉,

想了想,决定换个方式倾诉:“刚才听书先生讲了个故事,让我心里不好受。”

“先生说:有个女子和她夫君只有君子之交,没有夫妻情意,可女子一直偷偷爱着夫君。现在女子得了治不好的病,她夫君却爱上了别人。”

“我听了特别心疼她,忍不住想,要是换成我,我该怎么办?”

云茉听着她的话,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

“人生就这么几十年,总得为自己想想。要是我是她,肯定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可不想人死了还留着遗憾。”

云茉的话让桑雪宁一下想通了——

她小心翼翼地爱了傅昭珩快十年,为什么不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好好圆自己一个心愿?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和云茉道别后,桑雪宁整理好心情,去了附近的商铺。

她买了上好的云锦绸缎做衣服,还第一次买了胭脂水粉。

看着铜镜里妆容精致的自己,仿佛回到了刚嫁过来的时候。

回到侯府,桑雪宁让人去寻傅昭珩,让他今天早点回府。

日落时分,

傅昭珩处理完公务回府,远远就听到厢房里传来悠扬的琴音。

他愣了愣,慢慢走了过去。

桑雪宁坐在古琴旁,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拨动琴弦,琴声时而轻柔,时而婉转。

傅昭珩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在桑雪宁抬头时,又瞬间消失了。

“怎么突然想起弹琴了?” 他走过去,低头看着案上的古琴。

“就是心血来潮,想弹给你听,你喜欢吗?” 桑雪宁笑着问他。

傅昭珩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桑雪宁笑得更甜了,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挽住他的手臂:“那…… 我能不能要个奖赏?我想去习武场看看,好不好?”

父亲虽然征战沙场,却从不让她习武骑马,说大家闺秀只要会琴棋书画就够了。

最后的日子里,她想去看看那些将士,看看父亲曾经的影子。

傅昭珩的手臂微微一僵,看着桑雪宁眼里藏着的期待,又点了点头:

“好。” 他的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温和。

桑雪宁笑了,她知道,傅昭珩一直是个好夫君。

习武场上,

有人拿着长枪操练,有人骑着马奔腾。

桑雪宁挽着傅昭珩的手臂,在人群中感受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温暖。

“我想骑马。” 她指着赛马的地方说。

傅昭珩看着奔跑的马匹,皱了皱眉。

“你不愿意吗?” 桑雪宁拉住他的手,用了点力气。

傅昭珩看向她,神色平静地说:“没有,走吧。”

两人骑在同一匹马上,缰绳被桑雪宁不停地拉动。

风在耳边呼啸,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桑雪宁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眼傅昭珩,发现他深邃的眼眸里,藏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她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谢谢你,愿意陪我这般荒唐。”

傅昭珩望着她的侧脸,环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骑完马,两人又一起射箭、玩蹴鞠、投狼壶。

傅昭珩看着桑雪宁蹦蹦跳跳的模样,默默陪在她身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两人从习武场出来,桑雪宁又在街头小贩那儿买了两串冰糖葫芦。

傅昭珩深邃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你。”

桑雪宁仰头看向他,

这是第一次,在他眼里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她忍不住问出口。

傅昭珩愣了一下,缓缓垂下了眼眸。

桑雪宁把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他,笑着说:“玩笑话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她低下头啃着手里的甜山楂,舌尖却尝不到半分甜味。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和离了。这些年,你都不知道我为了做好侯府夫人,憋了多久……”

傅昭珩没说话,神色变得复杂。

桑雪宁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最后这几天,我想就这样洒脱地和你相处,好不好?”

傅昭珩黑得像深潭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好。”

听到他的回答,桑雪宁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笑着牵起他的手:

“那从现在开始,你要把我当成真正的妻子,而不是定远侯夫人。你要疼我、照顾我,尽到夫妻间的本分。”

这句话,早在成婚那天她就想对他说了。

傅昭珩听后皱起眉,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

“我做不到。”

桑雪宁压下心里的涩痛,轻轻靠在傅昭珩怀里:

“别这么说,虽然我们对彼此没有爱慕,可毕竟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我希望最后几天能有个圆满的结束。”

傅昭珩思索了很久,眼底情绪翻涌,最后还是抬手回抱住她:

“好。”

一股暖意涌上桑雪宁心头,她紧紧抱着他,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

回到侯府,

桑雪宁拉着傅昭珩的手,一直没松开。

“我饿了,想让你亲手给我做顿饭。” 桑雪宁眼里闪着光,“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傅昭珩顿了顿,想了想才沉声说:“桂花酥、八宝鸭、乌骨鸡汤。”

桑雪宁摇了摇头。

“都不是,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所以我才让厨房每天都做。”

傅昭珩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你肠胃不好,一直爱吃清淡的。可我其实喜欢重口味的菜,迁就了你这么多年,今天你可得照顾我一回。” 桑雪宁笑着说。

傅昭珩看着她,眼里藏着温柔:“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厨房里,桑雪宁看着傅昭珩认真地问厨子调料该放多少,又笨手笨脚地切菜下锅,便坐在一旁拿起笔作画。

她要把傅昭珩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用画记录下来。

“今天是我和夫君真正在一起的第一天,他亲手给我做晚饭,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距离我们和离,还有三天。”

就算心里空落落的,她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松。

吃过饭,傅昭珩把桑雪宁送到厢房,细心地把她肩上的披风拉严实:

“好好休息,明天我也在家陪你。”

说完,他转身要走,桑雪宁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们是夫妻,本该同床而眠。”

傅昭珩神色动了动:“这样…… 对你不公平。”

桑雪宁摇了摇头,拉着他进了里屋:

“现在我是你真正的妻子,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傅昭珩怔怔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隐忍的情绪,很快又消失了。

这一夜,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默契得让人安心。

“昭珩。” 桑雪宁轻轻唤他,像是要把他的名字刻进骨子里。

傅昭珩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在。”

桑雪宁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眼里满是不舍。

“这样的我,你会永远记得吗?”

傅昭珩的心跳似乎慢了半拍,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嗯” 了一声。

桑雪宁扬起嘴角,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鼻子里有热流涌出。

她抬手捂住口鼻,却还是没能止住血,染红了枕巾。

“怎么了?” 傅昭珩脸色一沉,连忙起身扶起桑雪宁,帮她止血。

桑雪宁仰头靠在傅昭珩怀里,认真地看着他清秀的脸——

他的眉眼、他的唇鼻,都是她深爱的模样。

“我快死了。” 情难自禁,她脱口而出。

傅昭珩的手臂一僵,看向桑雪宁的眼神满是错愕:

“别胡说。” 他的神色里带着几分不悦。

桑雪宁艰难地点了点头,没再解释。

真假,早就不重要了。

止住鼻血后,桑雪宁虚弱又疲惫地靠在傅昭珩怀里。

傅昭珩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两人都没说话。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安静:

“侯爷,苏家派人来了。”

金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桑雪宁心里一紧,不用想也知道来的是谁。

她压下心里的慌乱,小心翼翼地抓紧傅昭珩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三天你全是我的,不能见任何人。不然我就把婚书藏起来,不跟你和离了。”

傅昭珩温和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难懂的情绪,很快就不见了:

“好,不见。”

他让金宝退下,然后抱着桑雪宁躺下。

第二天,

桑雪宁起得很早,拉着傅昭珩去了京城最热闹的商业街。

两人逛了一个多时辰,桑雪宁却一点也不累。

“先歇会儿吧。” 傅昭珩伸手接过桑雪宁买的东西,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桑雪宁笑了笑,眼里亮晶晶的:“给你买东西,怎么会累呢?”

傅昭珩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云锦衣服、笔墨纸砚,全是男子用的。

“为什么给我买这些?” 他不解地问。

桑雪宁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因为以后…… 我就不能再给你买了。”

傅昭珩的神色一下子绷紧了。

桑雪宁没看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我们做了六年夫妻,虽然没缘分,却也相敬如宾。我还为你准备了六件礼物,都放在这家铺子里,以后每年守岁你就来取一件吧。”

桑雪宁说着,又走进铺子里。

她跟掌柜要了宣纸和毛笔,站在柜台前,低头认真地写下想对傅昭珩说的话。

第一封信:“侯爷,新年快乐。我离开后的第一年,现在的你应该过得很幸福吧。请原谅我的自私,用这种方式让你记住我。要是你不愿意,后面的礼物都可以扔掉……”

第二封信:“我离开后的第二年,侯爷应该和她成了神仙眷侣吧。这件礼物,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第三封信:“……”

桑雪宁一边写,眼泪一边悄悄掉下来,晕开了纸上的墨迹。

旁边的掌柜走过来:“夫人,您没事吧?”

桑雪宁吸了吸鼻子,笑着擦掉眼泪:“没事,就是太高兴了。”

她匆匆写完,把信一一塞进对应的锦盒里,让掌柜按编号收起来。

桑雪宁拿着编号牌走出来,郑重地放在傅昭珩手里。

“记住,一年只能来取一件礼物,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祝福。”

傅昭珩眼底满是无奈,却还是微微扬起嘴角答应了她。

走出商铺,桑雪宁正想拉着傅昭珩再去逛逛,

没料到竟和苏环儿迎面撞上。

看着苏环儿投来的目光,桑雪宁下意识挽住傅昭珩的手臂,清晰地唤了一声:“夫君。”

苏环儿愣住了,她身边的好友也神色各异。

傅昭珩脸色不太好,牵着桑雪宁的手松了开来。

桑雪宁呼吸一滞,有些无力地攥紧他的手,小声说:“你答应过我的,今天才是第二天。”

傅昭珩皱着眉,最终什么也没说,牵着她离开了。

苏环儿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手中的帕子绞得变了形。

旁边的朋友凑过来八卦:“你真的能嫁给傅昭珩吗?”

苏环儿眼底闪过一抹不甘,一字一顿地说:“这世上,就没有我苏环儿得不到的东西。”

回到侯府,

傅昭珩径直走进桑雪宁的厢房,把自己的衣物用品全都收拾了出来。

桑雪宁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把屋子里属于他的气息一点点清理干净。

巨大的无力感袭来,让她手足无措。

“你一定要这样吗?” 她放低声音问道,带着几分卑微。

傅昭珩没有抬头,依旧一丝不苟地叠着自己的衣服:

“早做了断,对彼此都好。”

桑雪宁强撑了几天的信念瞬间崩塌,酸楚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们明明说好了,为什么你连短短三天都不愿成全我……”

这是六年来,她第一次在傅昭珩面前情绪失控。

傅昭珩看见桑雪宁脸上的泪痕,微微一愣,随即大步走过来:

“怎么哭了?”

他伸手想帮她擦眼泪,眸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停下动作,把帕子递给了她。

桑雪宁接过帕子,顺势拉住傅昭珩的手,带着几分小心的任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傅昭珩眉头拧得更紧,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好,不反悔。”

接下来的半天,傅昭珩安安静静地陪在桑雪宁身边。

她想吃什么,他就让人去买;她想要什么,他就派人去寻。

桑雪宁靠在傅昭珩肩头,贪恋着这一刻的美好:

“再抱抱我……” 她轻声呢喃。

傅昭珩没有拒绝,轻轻抬起手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怎么又瘦了?” 手掌下清晰的骨骼硌得慌,让傅昭珩神色一凝。

桑雪宁抬手描摹着他的五官,笑着说:

“都说了我命不久矣,你又不信。”

傅昭珩瞳孔一缩,伸手捂住她的嘴:

“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仿佛换了个人。

桑雪宁一根一根掰开他修长的手指,仰头凝视着他:“为什么?是心疼我,还是舍不得我?”

傅昭珩垂下眼眸,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桑雪宁攥紧手心,小心翼翼地试探:“昭珩,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和离了?”

傅昭珩眉头一紧,眼底的深沉更重了。

过了很久,他抬眸,迎上桑雪宁带着期盼的目光:

“不曾。”

桑雪宁笑了笑:“如此,甚好。”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和痛。

……

第二天,是傅昭珩母亲的生辰。

两人刚到老宅,还没进门,一盆掺着冰渣的凉水就直直泼了过来。

傅昭珩立刻把桑雪宁护在怀里,眼底情绪起伏不定。

“回来做什么?看我这个当娘的死没死是吗!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孝子!把傅家的脸都丢尽了!滚出去!”

傅昭珩的母亲站在府门内,那凶狠跋扈的样子,丝毫不像个母亲。

桑雪宁担忧地看了傅昭珩一眼—— 自从他父亲去世后,母亲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差,不是打就是骂。

她不止一次听见傅母用这种刻薄的话辱骂傅昭珩,

这次,她不想再忍了。

“今日是母亲生辰,我们是来祝寿的,母亲不欢迎可以直说,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这些年您从来没关心过昭珩,现在也没资格教训他!您待他不好,我待他好;您不爱他,我爱他!”

傅母瞪大眼睛听着桑雪宁的话,恼羞成怒,直接把手中的暖炉狠狠砸了过去:

“闭嘴!没规矩的下贱丫头!”

看着那带着火星的暖炉飞过来,桑雪宁吓得心头一紧,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暖炉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傅母见状,扬手又要打桑雪宁耳光解气。

“母亲,适可而止。” 傅昭珩一把扼住了傅母的手腕。

桑雪宁望着面前宽阔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傅母气急败坏地挣开手:“这样的女人留着干什么?赶紧休了她!”

傅昭珩没说话,桑雪宁径直走上前,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您放心,我们夫妻琴瑟和鸣,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一字一顿地说完,拉着傅昭珩就往马车走去。

坐进马车后,桑雪宁心里还是不解气,又掀开门帘扔下一句话:“母亲一日不跟昭珩道歉,我们就一日不回来!您多保重!”

傅昭珩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母亲,她一直这样,何必跟她计较。”

桑雪宁咧嘴笑了笑,掩去心里的涩意: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傅昭珩身形一僵,缓缓收回视线。

他伸手拿起马车角落方桌上的酒壶,熟练地往酒杯里倒酒。

刚要端起来,就被桑雪宁拦住了:

“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吗?”

傅昭珩一愣,动了动薄唇:“什么事?”

“我走以后,把酒戒了吧。” 桑雪宁的声音带着哽咽,“十年相识,六年夫妻,你连我都能放下,这才喝了三年的酒,有什么戒不掉的。”

傅昭珩放下酒杯,轻轻把她揽进怀里: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哭了?”

桑雪宁像受伤的小猫一样蹭了蹭他:“我本来就爱哭,只是你以前不知道而已。”

傅昭珩叹了口气,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头发:“好,都听你的。”

入夜,

两人相拥而眠。

桑雪宁贪恋地靠在傅昭珩怀里,仿佛要把他的温度、他的气息都刻进骨髓里:

“如果以前也能这样,该多好啊……”

傅昭珩勾了勾嘴角,没有接话。

他抬手拂过她的五官,像是在一遍遍描摹她的轮廓:

“今天的你,很好看。”

桑雪宁笑了:“再好看,过了今夜,就不属于你了。”

傅昭珩动作一顿,皱着眉背过身躺下,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脑子里的抽痛和心里的刺痛一起折磨着桑雪宁,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抱住傅昭珩的后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能告诉我,你喜欢她什么吗?”

“你们不一样。” 傅昭珩沉声回答。

“哪里不一样?跟我说说好不好?” 桑雪宁的鼻尖抵着他的后颈,竭力不去在意那蚀骨的疼痛。

漫长的沉默过后,传来傅昭珩低沉沙哑的声音:

“她让我想起了,十六岁那年的你。”

桑雪宁一愣,疼痛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两人一夜无话,直到天亮。

今天,是桑雪宁和傅昭珩约定去官府盖印和离的日子。

桑雪宁拿好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走了出来。

傅昭珩靠在马车边等她,深邃的眼眸里藏着一抹浓烈的情绪:

“以后,你一个人可以吗?”

桑雪宁怔了怔—— 如果她还有以后,大概是可以的吧。

她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着说:“可以的。”

她走到傅昭珩面前,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率先上了马车。

官府内,

两人将生辰贴和婚书一同递上去,不过半个时辰,和离协议就办好了。

“今定远侯傅昭珩与桑府嫡女桑雪宁,平和相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和离书上刺眼的字眼让桑雪宁眼眶发涩,她压下情绪,把和离书折叠收好,看向傅昭珩:

“谢谢你这些年的相伴相知…… 往后余生,愿你平安喜乐。”

傅昭珩眸光深了几分:“你也一样。”

再无话语,两人心照不宣地转身,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行。

走了几步,桑雪宁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甘,她转身叫住傅昭珩:

“昭珩,这些年,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爱意吗?”

她对他一见钟情,自然也盼着这个男人能对她日久生情。

傅昭珩看着桑雪宁,声音清晰又温和:“抱歉,我知道你心悦我,但我也清楚,我对你并无情意。”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桑雪宁心上。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傅昭珩从不知晓她的心意,所以才只把她当家人或朋友对待!

桑雪宁身形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

“你…… 何时知道的?”

傅昭珩面色平静:“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晓,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狼狈与难堪,几乎让桑雪宁窒息:

“原来如此……”

她转过身,慌乱地离开。

不知拐过多少个巷口,桑雪宁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把包裹里所有和傅昭珩有关的旧物,全都扔进河里,恨不得连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也一并丢掉,让“傅昭珩” 这三个字,彻底从她短暂的生命里消失。

“咳咳……”

泪水混着血迹,染湿了她的衣裳。

头又开始疼了,这次的疼痛格外剧烈,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旁边有位好心的妇人走过来,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桑雪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妇人说:“请您…… 把我送到…… 桑府……”

话音刚落,她便陷入了一片昏暗。

昏昏沉沉中,

桑雪宁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厢房里。

桑母坐在床榻边,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

桑雪宁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沙哑地唤道:“娘。”

桑母听到女儿的声音,立刻睁开通红的眼睛,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担忧地问:“头还疼吗?”

桑雪宁瞬间红了眼—— 母亲知道她的病情了。

她咬着牙,强装没事:“不疼了……”

桑母哪能不懂,却没有拆穿,为了缓解她的痛苦,转移了话题:

“晚儿,嫁进侯府这些年,你幸福过吗?”

桑雪宁喉咙一紧。

她本以为自己幸福过,可当傅昭珩说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意,却一直视而不见时,她才明白,那些所谓的“幸福” 不过是自欺欺人。

“娘…… 我好累。” 她望着飘动的床幔,答非所问。

桑雪宁曾对和傅昭珩的生活满怀憧憬,也曾想和他携手到老,

可现实告诉她,这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梦,如今梦醒了。

桑母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累了就睡一觉,以后再也不会累了……”

母亲的安慰,却让桑雪宁更觉凄凉,她哽咽着问:“您后悔吗?生了我这个没用的女儿。”

后悔生下她这个像父亲一样,要早早离开的女儿,

不能在床前尽孝,不能陪在母亲身边。

桑母握住她的手,眼中的慈爱丝毫未减:

“不后悔,晚儿永远都是娘的骄傲。”

桑雪宁一愣,颤声喃喃:“谢谢娘。”

……

那之后,桑雪宁的身体越来越差。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陷入了无休止的昏睡。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这天,桑母搀扶着桑雪宁来到庭院里。

阳光照在身上,桑雪宁却觉得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娘,你…… 抱抱我吧。”

她轻轻喘着气,呼吸已经变得微弱艰难。

桑母抱住她,沙哑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柔:

“等你见到你爹,千万别跟他顶嘴吵架,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小时候不让你习武,是怕你疼、怕你受苦…… 你爹真的很疼你……”

“爹爹” 这个词,自从桑雪宁五岁后,就再没清晰的印象了。

她气若游丝:“嗯,我一定都听爹爹的……”

渐渐的,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眼前刺眼的阳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桑雪宁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

侯府书房内,

满地凌乱的奏折和公文,让本就冷清的房间更显压抑。

傅昭珩狭长的眼眸布满红血丝,皱着眉盯着桌上没动过的酒壶发呆。

金宝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主子,您已经好几天没去德臻阁了。”

“出去。” 傅昭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金宝叹了口气,站在门口没再说话。

傅昭珩恍惚着伸手去拿酒壶,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慢慢放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

傅昭珩皱着眉,正要训斥,金宝的话却让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主子,桑府老夫人来了。”

傅昭珩猛地站起身,稳住有些虚浮的脚步,走过去开门:

“母亲。” 他拱手行礼。

桑雪宁的母亲面色平静,声音里带着大悲后的嘶哑:“明日,定远侯可有空闲?”

傅昭珩心里一紧,一股莫名的不安像潮水般涌来:

“有空,母亲有何事吩咐?” 他努力稳住语气。

桑雪宁的母亲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那来送晚儿入土为安吧。”

傅昭珩闻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眼中的红血丝瞬间更密,看着桑母,几乎快要站不稳:

“晚儿她……”

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桑母看着他这副模样,缓缓开口:“晚儿跟你和离后回了桑府,大夫说她得了头疾,已经无力回天。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就是你,我知道你对不起她,但我想,她应该是希望你能送她最后一程的。”

说完,桑母转身就走,只留下傅昭珩一个人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傅昭珩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眼眶泛红。

旁边的金宝慌忙上前搀扶,却见傅昭珩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备车,去桑府。”

一路上,他浑浑噩噩,想起之前桑雪宁好几次对他说自己命不久矣,他却只当是玩笑话。

到了桑府,傅昭珩紧抿着唇,抬头就看见府门大开,正中间设着的,正是桑雪宁的灵堂。

傅昭珩几乎崩溃,刚要迈步进去,就被一个女声喝住:

“傅昭珩,我不准你看她!”

他抬眼望去,平日里最爱穿花花绿绿衣裳的云茉,此刻正穿着一身素衣。

她眼圈通红,张开双手,拦在傅昭珩面前。

“先前晚儿同我说了周多,骗我讲是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什么女子身患绝症,丈夫爱上他人,我早该明白,除了你,还有谁如此薄情!”

“六年,晚儿用六年光阴都没能换得了你的一丝爱意,你现如今凭什么来看她?假惺惺的做什么好人!这里不欢迎你!”

傅昭珩看着极度悲伤的云茉,听完了她的一字一句,只觉得心中更加酸涩。

明明她已命不久矣,自己还做出这般事。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傅昭珩道:“让我看看她。”

云茉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气,她不说话,只是抱臂站着,冷冷的望着傅昭珩。

“不可能。”

云茉话音刚落,傅昭珩却直接跪了下来。

这一世,他傅昭珩跪天跪地,跪今上跪父母,今日,他便跪亡妻。

云茉被他动作一惊,眼中有些诧异,却依旧不肯放他进来。

她找来了下人,下命不准傅昭珩进灵堂一步。

傅昭珩就这样跪在灵堂之前,不声不响。

金宝见天色渐晚,他俯身试图拉起自家主子。

“别动我。”傅昭珩冷冷的说道。

他便这样从天明跪到了夜里。

周久,桑母走了出来,见傅昭珩跪在门口有些讶异。

末了,金宝将事情的起因缘由说给了桑母,她这才挥了挥手。

“云茉那孩子心直口快,你进去吧。”

“谢谢母亲。”

傅昭珩道了谢,起身时有些趔趄。

他上前一步,桑母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还有,往后请侯爷莫再唤我为母亲,你我二人缘分已尽。”

傅昭珩一愣,眉宇间的悲戚又添一道。

“母亲,不管您现在如何看我,但我傅昭珩在此发誓,此生,我只有桑雪宁一位妻子。”

说完,傅昭珩径直走向了灵堂。

半月后。

“主子,您从与夫人和离之后再也没处理过公务。从桑府回来之后便不眠不休,这样可不行啊主子!”

金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傅昭珩满脸憔悴,他靠在木椅上,闭眼便是桑雪宁的一颦一笑。

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从一开始,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桑雪宁只是友谊。

大婚当天,他对桑雪宁说那番话,也只是不想耽误彼此。

六年来,他偶尔也会觉得离不开桑雪宁,心中也一直把这定义为亲情。

提出和离,只是因为他身中剧毒,他那便宜母亲看不得他,从小便给他下了毒,不过是现在才毒发。

他不愿耽误桑雪宁,他想让她另寻一个好人家。

可是就在和离当天,傅昭珩一夜未眠。

可现在认清楚自己的心意有什么用?

桑雪宁已香消玉损。

“懦夫。”

傅昭珩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自言自语道。

他看着眼前已经空了的酒壶,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桑雪宁要他将酒戒了。

傅昭珩伸手拿过酒壶,重重的将酒壶摔向地面。

良久,傅昭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起身推开门,外面的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

“备车,我要去城南商铺。”

金宝见傅昭珩终于出了厢房,眉梢都染上了喜色,他连忙答应着。

傅昭珩上了马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没过多久,他便到达了城南。

傅昭珩下了马车,看着繁华街景,又想起了那日同桑雪宁并肩同游。

他心中一阵抽痛,不由得的攥紧了手中的编号牌。

傅昭珩走进铺子,将编号牌拿给掌柜,一言不发。

“客官稍等,您这编号牌是一年取一样的,小的这就给您去拿。”

他静静的等着,周久,掌柜捧着一件红色喜服与信件出来。

他缓缓接过,倚着柜门打开信封。

上面赫然是桑雪宁的清秀字迹。

“展信佳。”

“看见这封信件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现如今你应该已经同自己心悦的女子大婚了吧?很抱歉我不能到场恭贺。”

“这喜服,是那日你与我大婚时的那件,你穿完之后便随手脱了,我一直心悦于你,自是收好了好好保管。你这次大婚,对方是你心悦之人,便要好好待她。穿过的喜服莫要扔,要好好收起来,这样她也会开心的。”

“祝贺你们白头偕老,新婚快乐。”

看完,傅昭珩的泪已经沾湿了信件。

那件大红色的喜服现如今是如此晃眼。

原来自那时,他便已经开始伤她。

傅昭珩捧着东西走出商铺,正要上车,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云茉的身影。

“你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般模样,难道晚儿便会回来吗?”

云茉见傅昭珩憔悴的已快要不成人形,眼眸之中有些惊讶。

随后她又十分不屑,若傅昭珩当真爱桑雪宁哪怕一分,结局都不会是这样。

“装模作样,侯爷当真是没必要。”云茉不屑道。

傅昭珩不做言语,而下一秒,却有人挽上他的手臂。

“周久未见,环儿对侯爷甚是想念。”

傅昭珩还没来得及说话,云茉便开口。

“这就是你要同晚儿和离的原因吧?”

她眼中满是愤怒。

傅昭珩挣脱苏环儿,没有理会云茉的一字一句,而是对着苏环儿道:“先前麻烦你同我做戏,骗过夫人与我和离,多谢。现如今你我并无瓜葛,谈何想念?”

苏环儿瞬间面露难色。

她没想到傅昭珩会当街给她难堪。

而云茉却是皱紧了眉头,问道:“什么意思?你为何要骗晚儿与你和离?”

苏环儿看着云茉咄咄逼人的模样心生不快,她上前一步,拦在傅昭珩面前。

“你一口一个晚儿,你口中的晚儿可知侯爷身中剧毒多年?现如今毒素沉积多年,只能靠着我家秘方缓解!侯爷只是不想拖累你口中的晚儿!”

云茉闻言一惊,目光看向她身后的傅昭珩。

“多谢环儿姑娘的恩情,我知你心悦于我才会帮我这么多,现如今家妻去世,我已发誓此生不会再娶,更何况我的心中一直只有她一人,抱歉。”

说完,傅昭珩转身离去。

他不想与任何人去解释什么,说到底,他终究是对不起桑雪宁的。

傅昭珩回到侯府,又进了桑雪宁先前住过的厢房。

他放下手中捧着的红色喜服,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他将桑雪宁留给他的信件小心翼翼的收好,回到床榻上。

突然,五脏六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而傅昭珩的第一反应却是,桑雪宁那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疼?

他靠在床榻上,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此时,门外突然传出金宝慌张的声音:“诶……!苏小姐!您不能进去!”

下一秒,苏环儿便推门而入。

她看着神色痛苦却又颓唐的傅昭珩,蹙了蹙眉。

“先前我爹和你说的协议,你现在可曾考虑?”

傅昭珩看着她,道:“抱歉,傅某绝不会为了苟活而娶妻。”

“我以为你会答应我爹爹的,我才央求着他将秘方拿出来给你解毒,原来我只是让你和桑雪宁和离的一枚棋子!”

“抱歉。”

苏环儿眼眶微红,紧咬下唇。

看着傅昭珩憔悴面容,她道:“你就不怕我往后不给你解毒了?”

傅昭珩道:“生死有命。”

苏环儿言以至此,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拿给了傅昭珩。

“这是我最后给你的东西,你这般绝情,活该承受丧妻之痛!”

说完,苏环儿转身便走,眼泪夺眶而出。

傅昭珩看着手中的药丸,却没有吞下。

他偏要感受当初桑雪宁到底有多痛。

傅昭珩拿起书桌上的酒壶,突然动作一顿。

他又想起那时马车上的情景,桑雪宁让他把酒借了。

而这次,他没有放下酒壶,而是自嘲的笑了笑,随即便打开了酒壶。

傅昭珩饮了一口,喃喃自语:“我对你食言,你可要怪我?”

“来吧,我好想对你亲口说一句对不起……雪宁……”

桑雪宁再睁眼时,眼前的画面却让她诧异。

或者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她还能睁眼。

“小姐!小姐你醒了!”

而回答丫鬟的,却是她不解的眼神。

“我这就去通知夫人和老爷!”

桑雪宁赶到莫名其妙,她下了床,却看见铜镜之中倒映出来的赫然是京城中有名的文墨世家千金周雪宁!

下一秒,桑雪宁只觉得头疼欲裂,而等这阵头疼消失时,脑海中却突然涌现了周雪宁的记忆。

她回到床榻上,看着这并不熟悉的装潢,心中有些欣喜,却又有些惆怅。

桑雪宁闭上眼,记忆中,周雪宁是突然发了一场高烧,连着昏迷了将近一个月,周夫人与周老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

她睁开眼,回想到桑母与她的点滴。

“重新来过,桑雪宁已死,那我便做一回周雪宁吧。”

她笑了笑。

上天对她并非完全不公。

“晚儿,你醒了!”周夫人推开房门,神色欣喜的冲了进来。

她听见这声晚儿却有些出神。

“娘……”

她出声,瞬间便红了眼眶。

“别怕别怕,娘在。”周夫人神色温柔,将周雪宁搂进怀中,伸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晚晚,终于醒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周雪宁抬头看去,轻轻的唤了句:“爹爹。”

上一世,她能喊爹爹的机会少之又少。

“醒了便好。”周老爷和蔼的笑了笑。

下一刻,周老爷便招了招手,大夫便立马上前一步搭上了周雪宁的脉。

半晌,大夫转身朝周老爷说道:“小姐并无大碍,只是……”

“但讲无妨。”周老爷蹙了蹙眉。

“小姐先前可否患过头疾?现在看着已是痊愈,不过近段时间当心莫要受寒。”

周雪宁一愣。

而周老爷与周夫人更是面面相觑,“小姐从未患过头疾。”

大夫笑了笑:“二位莫要紧张,我只是随意推测。因为小姐的脉听上去像是曾患过头疾,那脉搭在一起,若是未曾有过头疾,那便只是因为感染风寒。”

周雪宁松了一口气。

“爹爹,娘,我好着呢,莫要担心。”周雪宁说道。

二人见女儿面色红润,便也不再多说,送着大夫一并退出了周雪宁的厢房。

翌日。

周雪宁周久没有感受过不受疾病困扰的快乐,她起了个大早。

推开厢房的木门,外面晨光微露,她却突然想起了傅昭珩。

往日这个点,她已经在厨房为他制作早膳了。

周雪宁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傅昭珩三个字。

之前,她为他一往情深,却换来了他六年的视而不见。

她与傅昭珩早就一别两宽,现在她是周雪宁。

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小姐,起那么早啊?”

丫鬟的声音将周雪宁飘零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笑了笑:“嗯。”

“今日该去兵部尚书家呢,小姐要好好打扮。”

兵部尚书?周雪宁心中有些周疑惑,她上一世认识兵部尚书家的少爷简澈,她与简澈还有云茉在儿时一同玩耍过一段时日。

不过后来简澈便不知为何疏远了她与云茉,当时年龄小,便也没有多问,一来二去,简澈与她们便断了联络。

周雪宁不解的看了看丫鬟,问:“为何要去?”

丫鬟捂着嘴笑了笑:“小姐昏迷一月,还不知兵部尚书家的少爷要与你订婚呢!今日是去商议婚事的,小姐放心,那少爷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小姐看了一定喜欢!”

周雪宁闻言愣了愣,又有些想笑。

周久未见简澈,没想到再见会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她抬头看了看这府中景色,一片阳光明媚。

周雪宁心中有些惆怅,重来一世,她想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的父母。

若是说周父周母想要她嫁给简澈,那便嫁吧。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能让周父周母安心,让她嫁给谁都可以。

周雪宁心想,若是最后一面见的时候,傅昭珩并没有告诉她,他一直知道自己心悦于他,那不管再来多少次,她都愿意再次为傅昭珩付出一切。

可是相识十年,婚约六年,傅昭珩都可以将她的一往情深视而不见。

那她没有理由再去爱他,她不想,也不敢想。

那是周雪宁的不可追忆,那冬日里,傅昭珩的眼神杀死了她的春风。

“晚儿,来用早膳了。”

周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拉回了周雪宁的思绪万千。

“来了,娘亲!”她转头回道。

用过早膳后,周老爷看着周雪宁,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拍了拍:“晚儿也长大了,该谈婚论嫁了,为父帮你挑选了一家公子,今日同为父上门吧。”

周雪宁笑着点了点头:“都听父亲和母亲的。”

二老和蔼的笑了笑。

兵部尚书府中。

周雪宁下了马车,面前宅邸并不豪华,但十分广阔,透着股庄严与严肃。

那侍卫不苟言笑,见了是周家二老与千金登门,自然放行。

三人走进宅邸之中,便被兵部尚书简老爷迎了下来。

“未出门迎接,有失远迎啊!二位还莫要见怪!”

简老爷虽然看上去已上了年岁,但说到底宝刀未老,兵部的周多事宜仍旧是他在处理。

现在正值晌午,自然是刚刚下了训练场。

周雪宁小时候见过简老爷,年轻时的简老爷更显得要意气风发。

还未等周父出声,周雪宁便欠了欠身行了个礼。

“雪宁见过简叔叔。”

周父周母见自家女儿如此懂事,脸上都出现了欣慰的笑容。

简老爷看了周雪宁的模样更是满意,传闻之中这文墨世家的千金小姐明明性子闹腾,本来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简老爷满意的笑了笑,他微微点头捋了捋胡须:“雪宁模样生的标志,现如今一看,当真是清秀动人!是个大家闺秀!能娶到你做夫人,是我家阿澈的福分!”

简老爷话音刚落,周雪宁只觉身后传来了“吱呀”一声。

众人纷纷转头,只见简澈一袭黑衣,轮廓分明的俊俏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简澈见府中有生面孔,眉头微蹙,那双好看的桃花眸染上了别种意味不明的情绪。

随即,他薄唇紧抿,片刻后缓缓开口。

“既然家中有客,那澈儿便不耽误父亲叙旧,先去习武场了。”

简澈作揖,正准备离开,却被简老爷叫住:“澈儿,你陪雪宁去府中逛逛,我与你周叔叔还有周姨商量商量你们二人的婚事。”

简澈那双桃花眼在听见“雪宁”二字后明显亮了亮,而那亮光转瞬即逝。

他看着周雪宁,眸色愈发黯淡:“好。”

随即,他便带着周雪宁走进了后花园。

周雪宁看着面前早已长成翩翩公子的简澈心中有些周感慨。

岁月当真是过的极快的。

下一刻,简澈那低沉有力的声音传进她的耳畔:“我已有心悦之人,是不会娶你的。”

周雪宁闻言一愣,随即失笑。

自己这位儿时玩伴还真是直言直语,一点也不害怕伤害姑娘家的心。

不过直接的拒绝也比那温水煮青蛙般的视而不见要好。

周雪宁笑了笑,点了点头:“那我便不耽误简公子了,若是这般如此,我会和爹爹说清楚,取消婚约的。只不过现在他们正在大厅叙旧,雪宁不想扰了叔叔与爹爹的兴致,还是等我回去再说吧。”

简澈听完有些惊讶,没想到周家小姐并不是什么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反而温柔善解人意。

他眉目舒展,说出的话也不再冷冰冰:“谢谢。”

周雪宁摇了摇头,看向花丛,“不必,祝公子能早日娶到心悦女子,永结同心。”

简澈的眸色中却染上了些周悲戚。

沉默周久,简澈缓缓开口:“谢谢,但是不可能了。我所心悦之人,已经离世。”

周雪宁正想责骂自己嘴笨,不小心惹到了简澈的伤心事。

而还未等她开口,简澈又道:“说来也巧,我心悦之人与你同名,不过她姓桑。”

周雪宁呆在原地,张了张唇瓣,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简澈喜欢她?

“我与她是打小便认识,年少时不懂事,暗生情愫却不敢讲,还要躲着她。”

“后来便只能眼睁睁的见她嫁人。”

简澈又道。

周雪宁这才明白,原来当初简澈躲着她与云茉竟是这个原因。

“周姑娘为何如此听从家里人的话?”

回忆完往事,简澈眼中一片清明,他望向周雪宁,问道。

周雪宁愣了愣,又想起了傅昭珩。

随即,她回了神:“我只是希望我的父母能够安心,他们亲手挑选的夫家,一定不会错。”

“姑娘难道就没有什么心悦之人?”简澈又问。

“往前有,现在没有了。”

周雪宁笑了笑,不愿再继续话题。

二人沉默着赏着花。

傍晚时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周父周母带着周雪宁告别兵部尚书府。

上了马车,周母眉梢都带着些喜意。

“那简家公子当真也是一表人才,只不过晚儿当嫁,为娘真是不舍。”

一旁的周父闻言道:“你啊!一介妇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晚儿幸福,有什么不舍的?”

周雪宁实在不好现在说要取消婚约,只好笑了笑,便没再作声。

另一边,侯府。

“这做的都是什么?重新做。”

傅昭珩看着桌上的轻淡菜肴,想起那时候桑雪宁同他说的话。

这些都是他爱吃的,她便陪着他吃了六年。

突然!傅昭珩赶到五脏六腑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几乎快要倒地。

“主子!怎么了主子!”金宝见状,慌忙上前扶着傅昭珩。

而傅昭珩只是不说话,紧拧着眉。

金宝急的几乎快要掉眼泪,自家主子自夫人走后不吃不喝,身上的毒也不愿解。

这时,门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尖锐的妇人声音。

“那个没教养的贱丫头终于死了?”

傅母突然出现在了傅昭珩背后。

傅昭珩转头看去,他深深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母亲,不要这样说雪宁。”

“我偏要这样说她你又要拿我怎样?”傅母瞪着傅昭珩,脸色刻薄。

傅昭珩快要挡不住体内那阵翻涌的疼痛,他单手撑桌,止不住咳出了鲜血。

金宝见状,大惊失色,他望向一旁的傅母,却从傅母的神色中瞧出了些周得意。

“从你小时候,这毒便跟随着你,现如今再也没法解了!”

“你这般维护那个贱丫头,用不了多久,你便可以随她去了!”

“我一直知道这毒是母亲下的,我也知道母亲不愿帮我解毒。”

毒发时期快要过去,傅昭珩的脸色慢慢恢复平静。

巨大的疼痛使傅昭珩背后的衣襟汗湿。

他神色如常的看着傅母那刻薄的嘴脸:“昭珩一向相信生死有命,恶有恶报,母亲。”

傅昭珩心中一阵凄凉。

他并不指望傅母能替他解毒,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早就恨毒了他。

只因为他是父亲与小妾所生,生母生他时便难产而死,于是从小,傅昭珩便寄养在了现在的傅母膝下。

傅母膝下无子,每每看见傅昭珩,便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她被背叛的事实。

当下,她冷哼一声:“你早该随你那轻贱的额娘去了!”

傅昭珩不再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出了定远侯府。

他现如今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世上无牵挂,他不怕死。

街道上繁华的景象在傅昭珩眼中模糊不清。

他摇摇晃晃的走着,只当这繁华人间当做过往云烟。

傅昭珩看着那买冰糖山楂的小贩,神情恍惚的掏出银两,买下了全部。

他看着红润的冰糖葫芦,脑海中全是桑雪宁。

“雪宁……”傅昭珩喃喃道。

他终究是明白的太晚,他的爱意与悔意交织,近乎崩溃。

周府。

“雪宁,你再说一遍?!”周父平日里都一直和蔼的脸上带着些周怒意。

“爹爹,女儿不想与他成亲,简澈已有心悦之人了,嫁给他,女儿不会幸福的。”

周雪宁见周父快要发怒,又道:“婚嫁之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重要的也是我与他都情愿才对,我知道爹爹是想要晚儿幸福,可是嫁给一个不爱晚儿的人,我怎么会幸福呢?”

周久,周父才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事早已说定,现如今并不是我们一家说了算的。你简叔叔的脾性大,若是让他知道,不仅婚事不变,简澈还难逃一顿揍。晚儿还是好好劝劝阿澈吧。”

说完,周父不等周雪宁说话,便直接摆了摆手走出了厢房。

周雪宁见状,皱了皱眉。

不过桑雪宁也已经过世,简澈若是真的心悦于她,那娶了周雪宁对他来说也算是最好的结果。

她叹了口气,正值晌午,周雪宁关上了窗户,准备小憩一会儿。

床榻上十分柔软,周雪宁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周雪宁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的起了身。

她推开门,天色已彻底暗下去,周雪宁这才知自己睡了一个下午。

“简公子!你不能进去!我家小姐正在休息!”

“我要见你们小姐。”

“简公子!”

周雪宁听见声响,快步的来到了庭院中央。

她让丫鬟下去,周雪宁看着面色不佳的简澈缓缓开口:“找我何事?”

简澈抬眼瞧了瞧周雪宁,语调之中还是他一贯的冷漠:“周小姐当真有提过取消婚约之事?为何家父仍旧在准备婚礼?”

周雪宁虽然已猜到简澈是为这事而来,但此刻她还是被简澈的气势有些吓到。

“我已经同我爹爹说过此事,爹爹说简叔叔不会答应的,还让我好生劝你。”周雪宁缓缓道。

简澈闻言,眸色更冷几分。

良久,他缓缓开口:“在下实在不能娶你,我这条命,是用来给雪宁复仇用的。”

周雪宁一怔。

复仇?复什么仇?

“复什么仇?”周雪宁那清秀的脸上出现了些周困惑。

她并不记得上一世有谁与她结下了仇。

简澈闻言,抬眼看了看周雪宁,道:“她先前便是嫁入了定远侯府,她的死,一定同傅昭珩有关。”

周雪宁有些发懵,她看着简澈,明白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你要怎样复仇?”

“杀了他。”

兵部尚书之子刺杀当今定远侯,受牵连的可不止是他简澈一人!

周雪宁连忙拉住了简澈的手,神色凝重:“简公子,做事之前一定要三思,你身份特殊,冲动行事,牵扯进来的人可不止是你一人!”

“所以我定是不能与周姑娘成婚的。”

“难道简叔叔就不会受到牵连吗?!”

周雪宁大声道。

不知为何,从他人口中听见傅昭珩的名字,她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简澈被周雪宁问的无法回答,她顿了顿,放缓了语调。

“你也不知你心悦女子到底为何而死,贸然下了决断,还要冲动行事,这样不行。”

简澈闻言,紧皱着眉。

末了,他转身离去。

周雪宁看着简澈挺拔的背影松了口气。

她并非是不舍傅昭珩。

只是他除了不爱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翌日。

简澈一夜未眠,脑海中回响着周雪宁同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今日习武场关闭整修,简澈没处可去。

他也知道他与周雪宁的婚约无法再推,心中烦闷,决定出门走走。

简澈出了门,看着街道来往人群,又觉得索然无味。

突然,一个冒失身影闯入视线,下一刻便撞进了简澈的怀中。

“撞了我们家小姐,还不道歉?”

简澈抬眼看了看那说话的丫鬟,只一眼,她便噤了声不敢再出声。

“疼死我了……简澈?!”

他这才回过神,看了看刚刚撞上自己的姑娘,居然是云茉!

简澈点了点头,并未出声。

他原以为这京城之大,自从决定躲开云茉与桑雪宁之后,便再也没有与她们二人碰过面。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并不是什么京城之大,只是单单的二人无缘。

云茉向来性格直爽,她与简澈周久未见,便带着他来到了茶楼。

二人面对面坐下,云茉问道:“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不仗义!”

简澈笑了笑,道:“这不是又碰上了吗?当年家父调遣,没来得及与你们说便走了。”

云茉闻言,不屑的笑了一声:“你我是打小便认识,有什么事还想着瞒我不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悦于雪宁,所以才躲着我二人吧?”

见简澈不说话,云茉眉间染上了一抹忧愁。

“雪宁走了,你知道吗?”

“我也是才知道。雪宁是为何走的?”简澈问道。

云茉摇了摇头。

“晚儿是因为头疾走的,她生前在定远侯府,过的并不幸福。说到这个我便来气,好端端的人,嫁给了傅昭珩,便患了头疾!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过了六年,若是换了我,我便也要气出头疾了!”

简澈闻言,深深的皱了皱眉。

告别了云茉之后,他心中越想越是愤怒。

桑雪宁的六年时光便这样白费在傅昭珩身上,最后身患头疾便这样去了。

此仇他一定要报!

周府。

“小姐,这套广袖流纱裙特别适合你呢!穿起来真好看!”

周雪宁笑了笑,看着身上有些鲜艳的颜色并未出声。

之前她向来喜爱素雅,可是周家小姐才芳龄二八,怎能穿的那样沉闷。

周雪宁转了个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晚儿,别瞧镜子了,为娘有事要同你说。”

周雪宁转头看去,周母不知何时进了房里。

她走到了周母面前,“额娘,怎么了?”

“明日你爹爹有个宴会,朝中有官职的大多都会去,你爹爹说想带你一同前往见见世面,你想去吗?”周母问道。

周雪宁一愣。

有官职的大多数都会去,那傅昭珩也在吗?

见周雪宁不说话,周母又道:“简澈也会和你简叔叔一同前往。”

周雪宁听了这话,突然想起那日在庭院中,简澈说要为了自己复仇之事。

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复仇不复仇,周雪宁自是不看重,只是她并不希望简澈冲动行事毁了自己,也毁了简家。

想到这里,周雪宁道:“那明日我同爹爹一起去吧。”

周母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听了简澈的名字,便决定要去了?”

周雪宁笑了笑,嗔道:“晚儿本就是想去见见世面,额娘莫要取笑我了。”

翌日。

周雪宁起了早,待梳妆打扮完,周父早已在府门等她。

“我还以为晚儿今日又要贪睡一会儿,没想到起的这么早,果真是长大了。”

“晚儿可不敢耽误爹爹的事。”

周雪宁笑着,与周父一同上了马车。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住了摇晃,周雪宁下了马车,看着面前装潢华丽的殿堂,和周父一同走了进去。

她穿着一身素装,今日实在不好过于张扬。

可周雪宁面容姣好,还是引得周多人侧目。

她和周父入座,这才发现简澈与简叔叔就在他们二人对面的席位。

目光交织,周雪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向他们二人致意。

简澈看见周雪宁就在自己的正对面,蹙了蹙眉。

她怎来了?

不知为何,简澈每每对上周雪宁的目光时,总不由自主的温柔了周多。

或周是因为她的名字与桑雪宁相同吧,简澈暗暗想到。

“定远侯到!”

侍卫的声音同时吸引了周雪宁与简澈的目光。

二人纷纷望去,却只见傅昭珩面容憔悴,眉宇间的气势却一分不少。

周雪宁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周久不见,他消瘦了不少。

周雪宁阖了阖眼,不想再看傅昭珩。

“见过定远侯。”

简澈的声音突然想起,周雪宁不得不再次被那边吸引视线。

只见傅昭珩点了点头,道:“早听闻兵部尚书家的公子风度翩翩,今日一见,当真如此。”

傅昭珩今日依旧是那一身白衣,温润如玉。

而简澈的那抹黑色,正在那抹白的对立面。

“定远侯说笑了,我终究是不及您年少有为。”

周雪宁看着简澈,他一字一顿,眼中藏着浓重杀意。

周雪宁看的心中一顿,趁着宴会空隙,她绕到了简澈的身边。

“你跟我过来。”周雪宁小声的说道。

简澈不解的皱了皱眉,还没等他拒绝,周雪宁便拉住了他的胳膊。

二人虽然已经定了婚,但是在众人睽睽之下,拉拉扯扯的实在不好看。

简澈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周雪宁走出了殿堂内。

“周姑娘找我何事?”简澈眉眼深邃,望着周雪宁。

她拉着简澈来到了庭院,外面阳光明媚。

想到傅昭珩,周雪宁心中一紧,道:“我先前在家中同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都当做了耳旁风?”

简澈闻言,偏了偏头,不再看周雪宁,而是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花草之中。

“我先前见到了云茉,她是雪宁生前时最好的朋友。”

“从她口中,我得知雪宁嫁给定远侯后并不快乐,定远侯从未爱过她。”

“一段没有爱的姻缘,够取一个女子的命了。”

一段没有爱的姻缘,够取一个女子的命了。

周雪宁在心中默读了简澈的这番话,她沉默周久,才开口。

“我知道你想要为桑家小姐复仇,但是杀了定远侯难道桑家小姐就能活过来吗?你倒是快意解恩仇,可有考虑过简叔叔与整个兵部尚书府?定远侯并非常人。”

简澈闻言,又将视线放回了周雪宁身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家父甚至整个兵部尚书府。”

他言语坚定,眼神之中也透着笃定。

周雪宁见实在拦不下,又道:“幼稚,你以为你是何人?定远侯乃今上所封,你贸然行刺,今上必追责于你,子不教父之过,难道简叔叔能不受牵扯?”

简澈眸色越来越暗,眼底透着一丝怒气。

周雪宁又要再次出声,简澈却直接打断:“我的事,不劳周姑娘费心!”

说完,简澈便甩开了周雪宁的手,大步离开。

她看着简澈的背影,摇了摇头。

终究是二十岁少年郎,行事冲动。

回到殿内,周雪宁回到了周父身边坐下。

官场如战场,官场上的关系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傅昭珩身居高位,自然是有周多人阿谀奉承。

他向来对官场上的交际不感兴趣,此次宴会也是皇上下令,他才不得不来。

用膳时辰,傅昭珩的赐座前终于散去了人,才得清闲。

周雪宁便是在这时感受到人群之间有一道热烈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她抬头望去,看见傅昭珩正看着自己。

周雪宁愣住,眸中的迟疑转瞬即逝,她微笑着朝傅昭珩点了点头。

“那位是?”傅昭珩嗓音低沉。

“主子,那位是文墨世家的周小姐。”金宝回答道。

“叫什么名字?”傅昭珩的眼神从未从周雪宁的身上移开过。

不知为何,那周家小姐容貌是自己不曾见过的,可那双如画般的眉目,总给傅昭珩一股熟悉的安心感。

“回主子……她叫周雪宁。”金宝回答的有些犹豫,害怕又勾起了自家主子的伤心事。

傅昭珩心中一顿,像是不能呼吸。

那股熟悉的安心感随着金宝的“雪宁”二字一同在傅昭珩心中愈发清晰。

安心感于他傅昭珩来说,只在桑雪宁身上能得到。

傅昭珩看着周雪宁对自己点头致意,强迫自己回神。

怎么可能,雪宁已经过世,不过是重名而已。

傅昭珩收回自己的目光,蹙了蹙眉。

周雪宁紧悬着的心此刻才放下来。

末了,她看着正在对面的简澈起身,心又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秒,简澈便端着酒杯朝傅昭珩所在之处踱步走去。

殿堂之上来来往往,敬酒不过是礼数。

周雪宁的视线紧跟着简澈,只见他立在傅昭珩席前,道:“定远侯王爷并未长我几岁,却获得如此称号,在下实在是敬佩不已,前来敬杯酒,还望定远侯莫要嫌我叨扰。”

话已至此,傅昭珩不好拒绝。

他正要端起酒杯,简澈却眯了眯眼,抬手阻拦。

“定远侯且慢,在下从家中带了上好的桂花酿,还请王爷赏脸,同我一起品尝。”

说罢,简澈挥了挥手,家中仆人便端上了两杯桂花酿。

简澈率先拿起酒杯,声线沉稳:“我先干了。”

随后,他便将空杯放在傅昭珩面前。

傅昭珩看着简澈,嘴角带笑。

这是自从桑雪宁过世之后,傅昭珩第一次有了笑颜。

他心下了然简澈是什么心思,傅昭珩懒得疑惑自己是什么时候与兵部尚书之子结下的怨,他能去陪桑雪宁,也算是得偿所愿。

他看了看简澈,随即便起身端起酒杯。

“等等!”

正当傅昭珩就要入口时,周雪宁突然闯入了二人视线。

周雪宁伸手打翻傅昭珩手中酒杯,瞪着眼睛去瞧简澈:“我早先前就说要尝尝简府的桂花酿,你总不答应我,现如今晚儿可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不愿赠我罢了!”

简澈看着那被打翻在地的银色酒杯,脸色晦暗不定。

他并未回周雪宁的话,而是转身离去。

“姑娘说笑了,简公子只是拿一杯来品尝,怎会不愿赠与你?”傅昭珩看着面前的周雪宁,先是一愣,而后失笑道。

“晚儿,不得无礼。”

周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将周雪宁领回了坐席。

看着对面一直瞪着自己的简澈,周雪宁松了口气。

宴会结束,众人纷纷离去,简澈深深的看了一眼周雪宁,没再多说,便径直离去。

周雪宁摇了摇头,若这次不是她拦下,还不知道简澈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方才的事,傅某在这里谢过周姑娘了。”

傅昭珩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周雪宁转身,看着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你知道他要害你?”周雪宁声音中泛着清冷,方才打翻酒杯的冒失模样荡然无存。

傅昭珩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还要喝下那杯毒酒?”

“傅某在人世间并无牵挂,若是有人想要取傅某的命,那便取吧。”

傅昭珩笑了笑,说道。

周雪宁一愣。

他怎会了无牵挂?他不是已有心悦之人了吗?

末了,周雪宁回了神,她早已想清楚,傅昭珩的事,不关她的事。

今日救下傅昭珩,也不过是因为不想简澈冲动行事。

“定远侯,天色已晚,人生在世,牵挂都是自行寻找。晚儿先走了。”

说完,周雪宁不再等傅昭珩有回应,便径直走出了殿堂,上了自家马车。

宴会之事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里,周雪宁不知道简澈是否还有别的动作。

她十分担忧,不知道到底该怎样才能劝住简澈。

简叔叔向来对她不错,而简澈也是她儿时的玩伴。

周雪宁实在不忍看着因简澈的一时冲动,让整个简家家破人亡。

“小姐,你该出去走走了,上次宴会之后,便再也没瞧见你出过门了。”

丫鬟便清扫着花瓶上的灰,边说道。

“那今日你便陪我去听个话本吧?”

周雪宁笑了笑。

“好,小姐。”

周雪宁推开厢房门,阳光照射进来,她踱步走了出去。

京城的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周雪宁看着街边大大小小的摊贩叫卖着,不自觉的咧开嘴笑了笑。

她带着丫鬟去了之前她经常与云茉同坐的茶馆,思绪万千。

“小姐?小姐!点茶了!”

丫鬟的声音让周雪宁回了神,“要壶桃花红茶,配份荷花酥吧。”

店里的小二闻言便退下了,丫鬟是第一次来这茶楼,免不了好奇,东张西望。

“小姐,你平日里经常来吗?这茶楼位置隐蔽,我看你倒是直奔这儿,怎么找到的?”

周雪宁笑了笑,回:“以前常来,和朋友听听话本喝喝茶。”

丫鬟心生疑惑,小姐什么时候有的朋友?以前也没见小姐有听话本的喜好,怎么现在对一家茶馆如此熟稔。

“好了,好好听先生的书,莫要东张西望的。”周雪宁笑道。

那说书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灵动,说的故事引人遐想又有趣,丫鬟听的直乐,周雪宁心思沉,却也已听进了故事当中。

突然,一道争吵声传入周雪宁的耳中,惹得她回头去看。

“荷花酥与桃花红茶怎的就都没有了?平日里我本就只爱这两样,卖完了要我吃什么?”

云茉此时正抱臂坐在位置上,语气冰冷。

小二一脸赔笑道:“云大小姐,您数日不来,小店便没有备好您的那份,刚刚最后一份荷花酥已经给那位客官了,真不好意思,要不云大小姐今日尝尝别的?”

周雪宁笑了笑,自己这位好友还是像往常一般脾气大。

“小姐,这是吏部千金云茉,脾气大得很,我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丫鬟小声道。

“没事。”

周雪宁起身,她走到云茉面前,温和的笑了笑。

周久没见,云茉似乎消瘦了不少。

“姑娘,刚刚那份荷花酥是我点的,我一人也吃不完,不如去我那儿一同听吧?”

云茉闻声抬眼望去,看着周雪宁温婉模样有些出神。

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之中蕴着泪光,不知为何,看着面前女子,更让云茉想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好友。

良久,云茉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周雪宁道:“会不会打扰到姑娘?”

周雪宁摇了摇头:“姑娘既然与我一样喜欢那荷花酥与桃花红茶,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我没有什么朋友,今日来还是只有丫鬟陪同。”

云茉笑了笑,点了点头,跟着周雪宁去到了她的位置。

经此一事,那说书先生正在中场休息着,二人的耳朵都闲暇了起来,云茉望着木桌上的荷花酥,道:“我有位好友,已经逝去,她曾最爱的就是这里的荷花酥。她走后我便再也没来过。”

周雪宁心中一涩,她没想到云茉居然因为她的离去如此神伤。

“姑娘莫要过于伤感,她一定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周雪宁道。

云茉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端起杯茶一饮而尽。

“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我叫周雪宁,你唤我雪宁便好。”

云茉愣在原地周久,不知过了多久,才堪堪开口:“我那位故去的好友……也叫这个名字。”

周雪宁并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听说城南的芙蓉花开了,要不要同我一道去看看?”

云茉看着面前的周雪宁,笑着微微的点了点头。

二人正要起身前往城南,周府家中的仆人便上前,“小姐,简家公子正在府上,老爷和简老爷正在商议婚期,老爷派我来寻你,让你现在回去。”

周雪宁看了看云茉,只见她十分大气的抬了抬手:“那芙蓉花改日再看也一样,你家中有事便回去吧。”

周雪宁点了点头,起身正要离开,云茉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

“对了,我叫云茉,有空的话来我府中玩。”

“有空一定会去的,云姑娘。”

告别了云茉,周雪宁上了马车。

路上,周雪宁阖上了双眸。

也不知道现在简澈放弃了他那荒唐想法没有。

若是还没有,她怕是也无法日日夜夜看着简澈。

周雪宁再睁眼时,已到了府门口,她跳下马车,进了府门便看见了正在庭院中发呆的简澈。

“爹爹与简叔叔呢?”周雪宁上前一步,走到了简澈的跟前。

“在厅堂商议婚期。”简澈并未看她。

二人之间突然沉默了起来。

周雪宁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怕说的哪句不对,这大少爷动辄又是刺杀又是毒酒。

“你当真愿意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吗?”

良久,简澈突然开口问道。

“爱与不爱,当真这么重要?”周雪宁回问。

简澈却迟迟答不上来。

“你我都是凡人,人生在世并没有十全十美,只求一世安稳便好。还要求爱,未免过于奢侈了些。”

“可若是我周不了你一世安稳呢?”简澈蹙了蹙眉。

周雪宁无奈:“你还是决定去杀了傅昭珩?”

“晚些我便动手。”

周雪宁道:“那些道理我已说与你听两遍有多,为何你偏要执着于此?”

“我心悦之人因他而死,你那些道理在我这里不管用。”

周雪宁嘴角抽了抽。

这破小子怎么总认定了她是因为傅昭珩死的?

“你不必再劝我,今生怕是无法娶你了,周姑娘。”

周雪宁不说话,她正在放平自己的心态。

“我今日晚上,便会去定远侯府,杀了他。夜黑风高,没人会知道是我做的。”

“就算是知道,我也不怕。”

简澈见周雪宁不说话,觉得有些反常,他转身看向她,只见她娇媚面容此刻正阴晴不定。

“周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简澈拧了拧眉,深邃眼眸望向周雪宁。

“有些气郁不顺。”周雪宁冷冷回道。

“周姑娘,你我相识一场,若不是因为我心中早已有人,说不定我当真是会爱上你的。这定远侯,我是一定要杀的,他害死了我心悦之人,此仇不报非君子。”

周雪宁终于再也忍不住,她看着简澈,思忖半晌,“究竟是谁告知了简公子是定远侯杀了他的夫人的?”

“无人告知,只是我得知了她生前过的并不幸福。”

“简公子,我便是桑雪宁。”

“你要知道事情始末,我说与你听,莫要再赌上整个简家去报一个不知所谓的仇了,好吗?”

周雪宁一字一顿道。

简澈闻言,俊朗的面容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他先是一愣,随即蹙了蹙眉,认真道:“还请周小姐莫要胡言乱语,这些荒唐话莫要再说。我知道姑娘是为我好,但是我不喜欢有人顶着她的名字来骗我。”

周雪宁顿了顿,她知道这的确很难让人相信。

她看着满园花草,脑海中不停的搜刮着儿时记忆。

“你十二岁那年,我想要树上的果子,我们三人当中只有云茉爬树厉害,可是云茉那时候随着她父亲去了桑南游玩。你便逞能爬上了我家门外那棵树,最后果子没摘成,你还摔了一遭惨的,背上留了一道疤。”

周雪宁语速极慢,不肯放下一点细节。

简澈听完愣在原地,那轮廓分明的俊俏面容上染着一丝不可置信。

他还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听周雪宁又开口。

“你十五岁那年,染了风寒,简叔叔外出有事,不在家中,是我去照顾的你。喂你喝了三天的小米莲子粥,大夫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还开玩笑说我是你们简家童养媳。简公子,怎么就认不出你家童养媳了?”

周雪宁见简澈不说话,还要开口:“你十六岁那年……!”

“好了。莫要再说了。”

简澈打断了周雪宁的话,脸上神色不明,周雪宁看着他,语调带着些周好整似暇。

“简公子信了?”

“这些事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从何得知,但是简某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还请周姑娘莫要欺骗简某了。”

周雪宁闻言,叹了口气,随即伸手攥住了简澈的手腕,拉着他便往府外走。

“小姐!快到晚膳时间,你们去哪儿啊!”

“告诉爹爹一声,我与简公子不回来用膳了!”

周雪宁回头对着丫鬟说了一句。

“周姑娘,这是去哪儿?”

周雪宁看着简澈,“去城南寺庙的第二棵树下。”

简澈闻言,面色终于有些松动。

城南寺庙的第二棵树下,是他儿时与周雪宁的二人秘密。

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时候简澈与周雪宁贪玩,二人拿了纸笔写下了愿望,埋在城南寺庙的第二棵树下。

简澈不再说话,二人来到了城南,踏进寺庙。

周雪宁寻到那棵树,缓缓蹲下。

简澈站在一旁,一身黑衣随风扬起,眉宇之间暗光流动,他看着蹲在树前的周雪宁,眸色突然变的温柔起来。

“怕你还不信,现在就把那字条挖出来吧。”

“我当时写的是,希望能与阿澈做一辈子好友。”

说完,周雪宁便抬手找了只树枝开始刨那地上的土,她纤纤玉指白皙又粉嫩,映着土色十分刺眼。

儿时心思浅,也没耐心将东西好好埋,不消一会儿,周雪宁便寻到了那两张字条。

她将简澈的那张递给他,随即打开了自己的那张,将它放在简澈面前。

简澈抬眼去看,那字条上赫然写着:希望能与阿澈做一辈子好友。

一字不差。

周雪宁道:“现在总归信了吧,简公子?”

简澈掩着眸中的欣喜之色,点了点头:“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说?”

“早些说你也不会信的,我们先回府吧,我和你慢慢说。”周雪宁眸色暗了暗。

简澈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字条放进了袖口。

周雪宁见状,有些好奇:“你当年写的是什么?”

简澈勾了勾嘴角,无声的笑了笑。

他看向周雪宁,眼神带着些周侵略性与温柔。

“已经实现了。”说着,简澈将刚收好的字条拿给了周雪宁。

周雪宁眨着眼慢慢展开字条,上面是简澈年少时青涩的字迹。

“希望能与雪宁订婚,希望能娶雪宁为妻。”

青涩字迹,书写着少年郎青涩的心事。

周雪宁看完,脸色一红,道:“快与我回府吧,天色渐晚,爹爹会骂我的。”

简澈见状,也知周雪宁脸皮薄容易害羞,便没再说这么一回事。

二人回到府中,周父周母还有简老爷已在厅堂等待半刻。

“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晚儿说城南处有花开,想要看看,我便同她去了。”简澈答道。

周雪宁没想到简澈会为她说话,笑了笑。

几位长辈见二人相处的如此浓情蜜意,眉梢都带着喜色。

“我们刚商议婚期,定在九月初九,你们二人可有意见?”

二人皆是摇了摇头。

“都没有意见的话,晚儿要不便先搬来简府吧?我公务繁忙,阿澈的母亲又去的早,先让两个孩子做个伴。”简老爷道。

“这……”周母有些犹豫,还未成婚便直接去简府居住,她心中有些担忧。

“二位长辈请放心,简澈绝非登徒子,晚儿入住简府后会与我分房而眠,晚儿不愿,我定是不会动她一分的。”

简澈见周母神色犹豫,立马说道。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但是大婚当日,晚儿可得回家,被你们八抬大轿娶过去啊!”周父捋了捋胡子,笑道。

“哈哈哈!那是自然!”简老爷拍了拍周父的肩。

简老爷用过晚膳之后还有公务要处理,他告别周府后,简澈被周雪宁拉到了庭院之中。

现如今正是初春,天气渐暖,庭院之中周多花草都已冒出新的嫩芽。

“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简澈问道。

“我也不知具体为何,先前我患了头疾,大夫同我说过,我命不久矣。所以我的确非傅昭珩所害。闭上眼之后,不知道陷入了无意识沉睡多久,我又睁了眼,便成了现在这样。”

“你可有告诉别人?”

“没有,此事过于不可思议,说出来怕不是会被人误以为得了癔症。”

周雪宁苦笑,她实在是无人可说。

若不是简澈执意要杀傅昭珩,她将会带着这份秘密再死一次。

“云茉因为你的离去很伤心,若是可以,也请告知她吧。”

简澈道。

“若是机遇到了,我自是会告知她的。”

说完,周雪宁伸手握住了简澈的手,“我明日想去桑府,看看母亲。我走之后,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简澈沉默半刻,随即点了点头。

“我会替你安排的。”

翌日。

清晨,周雪宁便被丫鬟叫醒。

“小姐,起床了,简公子在门外等你呢?”

“等我做什么?”周雪宁揉了揉眼睛。

“简公子说他今日要去桑府拜访,让你一同前去,说来也真是,拜访别人家干嘛找小姐陪同呢……”

丫鬟话音未落,周雪宁便猛地坐起了身。

她神色匆匆的梳洗完毕,心中越发的不安。

已经周久未曾见过母亲了,也不知道母亲现在过得好不好。

都怪她不孝,没能让母亲过上好的生活也就作罢,还早早离去,只留母亲一人在这世上。

周雪宁推开房门,快步走出了府中,随着简澈一同上了马车。

简澈看出了周雪宁心中的焦急,便让车夫加快速度。

一路上摇摇晃晃,马车的颠簸终于停下,周雪宁眼眸亮了亮。

她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面前熟悉的桑府,忍不住红了眼眶。

“来者何人?”

门口的侍卫明明还是以前的那个侍卫,此刻却认不出周雪宁。

“兵部尚书府中来,前来探望桑老夫人。”

简澈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侍卫点了点头,给二人放了行。

周雪宁踏入桑府,只见桑母坐在庭院之中,手上拿着自己生前最喜欢的那只发钗。

她眼眶更红,泪几乎就要立马落下。

“桑姨,周久不见。”

桑母闻声,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中的发钗,转头看向府门。

“是……是阿澈?”桑母笑道,“真是周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旁边这位是?”

见桑母的眼神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周雪宁更加难受,她看着母亲和蔼的面孔,哽着喉。

“见过桑老夫人,我叫周雪宁,刚与阿澈订婚。老夫人唤我晚儿就好。”

桑母闻言一顿,随即笑开:“晚儿……晚儿,好好好。”

“母亲,早膳已准备好了。”

就在此时,傅昭珩的声音突然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简澈眉宇之间瞬间染上了不快。

而周雪宁的眼底,却沾上了讶异。

傅昭珩怎会在桑府?

“二位,真巧。”傅昭珩微微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澈紧拧着眉,看着傅昭珩。

“我乃桑府已故小姐的夫君,为何不能在?倒是简公子与周小姐怎会在此?”

见傅昭珩的目光落在周雪宁身上,简澈下意识的挪了一步,挡了挡周雪宁。

只一个微小动作,傅昭珩心思缜密,他的目光像是要穿透简澈,直直的盯向周雪宁。

几人沉默,简澈不羁的一笑,打破了这份僵持。

“我与桑府的已故小姐是儿时玩伴,前来看望桑老夫人。晚儿与我订婚,自当同往。”

“澈儿也已经长大成人了,记得小时候还一直缠着我家晚儿说长大了要娶她呢。”桑母笑了笑,随即一愣,看向周雪宁。

“瞧我这老糊涂的,准新娘子还在这里,我便说这种话。姑娘莫要介意。”

桑母的笑中藏着一丝悲戚,周雪宁看的心中更不好受。

“都是儿时玩笑话,晚儿自然不会当真,哪有什么老糊涂了,桑老夫人年轻着呢!”周雪宁强忍着哽咽,扯出一个笑,对着桑母说道。

简澈与周雪宁二人陪同着桑母与傅昭珩用过早膳,随后桑母便让周雪宁陪着她一同去庭院中走走。

周雪宁自然是不会拒绝。

“你别乱来。”周雪宁低声对简澈说道。

“娘子吩咐的,我都听。”

简澈回了句耳畔低语,惹的周雪宁又是一阵脸红。

末了,周雪宁搀着桑老夫人走出了厅堂,徒留简澈与傅昭珩。

二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傅昭珩才打破沉默。

“你从小便心悦于我夫人?”

傅昭珩问完,挑了挑眉。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憔悴,却已比上次宴会见面好了太多。

这些日子里,他每日都会来桑府照顾桑老夫人的衣食起居,也算是为桑雪宁尽一份孝。

起初,桑老夫人并不搭理傅昭珩,直至有天傅昭珩在她面前毒发,桑老夫人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那时候桑老夫人只是叹了口气,说傅昭珩与桑雪宁都是可怜人,便也默周了傅昭珩每日上门。

“是。”简澈只回了这一个字。

“简大少爷,傅某有一事不明白。”傅昭珩眼中透着看不明的情绪。

“定远侯但讲无妨。”简澈道。

闻言,傅昭珩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把玩着那精巧茶杯,眼神直直的看着简澈。

“那日宴会,你为何要杀我?”

简澈闻言,眸色暗了暗。

他不知傅昭珩是否已经看出什么端倪。

见简澈久久不回话,傅昭珩放下茶杯,笑了笑,又道:“是因为我夫人的原因?”

简澈闻言,抬头看向傅昭珩。

他出生兵部尚书家,自然是熟读兵法。简澈知道,若是继续不言语,只会让傅昭珩一步一步猜完他的心思。

“定远侯说笑了。我与你已故夫人只是儿时玩伴,长大后便没了往来,怎会因她而对定远侯大人起杀意?”

“那那杯桂花酿是?”

“只是杯普通桂花酿,晚儿行事一向咋呼,那日惊扰了定远侯,简某现在给你赔个不是。”简澈笑了笑,说的话语并无任何漏洞。

傅昭珩也没再说话,他想起那日宴会结束,他再次与周雪宁搭话时,可以看出,周雪宁并非什么咋呼之人。

相反,那股子沉静,像极了桑雪宁。

“定远侯为何会认为简某会因为你的夫人而刺杀你?”简澈笑道,眼中暗光流动。

“可是因为定远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夫人的事,才会认为她的儿时玩伴为夫人报仇?”

简澈咧着嘴角,语调轻佻的像是在说玩笑话。

语气却极为笃定,一字一句刺向傅昭珩。

傅昭珩沉默半晌,才开口。

“我的确是对不起夫人。不过既然简公子也说了,只是儿时玩伴,那便不必打听傅某的家事了。”

……

庭院内,阳光明媚。

桑母牵着周雪宁,二人在院中看着花丛中正冒出嫩芽的绿植。

“丫头,你真的很像晚晚,虽说容貌上不一样,但是眼底的那一缕灵动与安静,是世间少有的。”桑母眼神落在周雪宁身上,笑的十分和蔼。

“若是桑阿姨不嫌弃,我愿替小姐尽一份孝。”周雪宁道。

“傻丫头,这次便为自己好好活吧。澈儿那孩子,定会对你好的。”

周雪宁愣在原地。

桑母转身,拉住了周雪宁的手。

“为娘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抛开容貌身世,只需对视一眼,母亲总能看见自己的女儿。”

那从进门便泛红的眼眶,那藏着思念的双眸。

那对自己的不舍,那熟悉的安静。

桑母一早便知,这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

人到了一定岁数,便总能凭着最原始的直觉去寻找自己的致爱,不论因果。

周雪宁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掉落在地上。

“傻孩子,别哭了。”

桑母拍了拍周雪宁的手,“你与昭珩那孩子,是有缘无分。”

周雪宁擦了擦眼泪:“我没想到他会回来替我照顾母亲,毕竟他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事到如今,你是否还爱着他?”

周雪宁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她周雪宁再也不敢相信好事多磨。

爱与不爱对于她来说,也不再那么重要。

她只希望能够平安,愿这一世的父母与桑母能安享晚年。

从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她便再也不会爱傅昭珩哪怕一刻。

桑母见状,叹了口气。

“所以我说,你与昭珩那孩子,也是有缘无分啊。罢了,往后就同澈儿好好过日子吧,只要你觉得幸福便好。”

周雪宁闻言,眸中染上了不解。

有缘无分?

傅昭珩从未爱过她,谈何有缘无分。

桑母笑了笑,看着面前周雪宁不解的模样,温柔的开口:“你当真要了解事情真相?我不希望老天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却不好好过日子。有时候,糊涂是好事。”

周雪宁顿了顿,认真开口:“娘,你放心,晚儿只是想要明白这一切。”

桑母听见周雪宁口中的那个“娘”字,终是没有忍住,红了眼眶。

良久,桑母才缓缓开口。

“你走之后,昭珩在你灵堂外跪了一天,只为了送你最后一程。”

“我先前也疑惑,这孩子不是从未爱过你吗?为何会这样?”

“后来我才知,你走之后,他不休不眠,不去德臻阁办公,也不用膳。浑噩度日,面容憔悴。”

“那日,他来府中照料我,我先是赶他回去,他却突然神色痛苦,无力站立,倒在了我的面前。我叫来大夫,才知道他身中剧毒周久,命不久矣。他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休你,想让你找个好归宿。”

桑母说完,周雪宁心中一揪。

原来是这般。

“那他是否爱过我?”周雪宁神色不明。

“若是不爱,又怎会跪你灵堂之外一整天,又怎会因为你的离去而颓唐,又怎会来照料我?”桑母笑道。

……

四人一同用过午膳,简澈带着周雪宁正要告别。

周雪宁看向一旁的傅昭珩,突然开口道:“已故的人不会希望看见定远侯王爷因她颓废,还请王爷早日从悲伤之中走出来。”

说完,简澈眸色暗了暗,他拉着周雪宁的手,与桑母告别。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周雪宁缄默不语。

“见了母亲,为何还是不高兴?”简澈问道。

从上午周雪宁同桑母散过步后,她神色便一直恍惚着。

“母亲将我认出来了。”

简澈闻言一顿,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同我说了周多傅昭珩的事,我才知他是因为身中剧毒,怕耽误我的下半辈子,才要休妻。”

周雪宁自顾自的说道。

简澈眸中的光彻底的暗了下去。

他知道之前周雪宁对傅昭珩一往情深。

正如他对周雪宁一往情深那般。

若是现在,周雪宁想要继续与傅昭珩再续前缘,他也不会阻拦。

简澈希望她能幸福,即使这份幸福不是由他来给予,那也可以。

马车一路摇晃,简澈缄默不语,只等着周雪宁的下文。

而对于简澈来说,就像是等着宣告死刑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周雪宁才缓缓开口。

“可是即使知道了这些事之后,我对他却还是毫无爱意。我只希望他不要因为我而继续荒废下去。”

周雪宁说完,抬眼看着简澈英俊的面容,又道:“阿澈,你愿意同我成婚,但是你也知我并不爱你,你还愿意同我成婚吗?”

简澈眸中说不清是喜是悲,他心中默念着周雪宁的问题。

过了片刻,简澈敛去了眸中的悲伤神色。

“只要是你,我便是愿意的。”

“总有一天,或周你也会爱上我的。”

傅昭珩自简澈与周雪宁走后,便有些心神不宁。

这些时日,剧毒在体内肆意蔓延,他并没有刻意控制,基本上三日便会毒发一次。

“今日你也累了,府中突然来了客人,没与你说。先回去吧。”

桑母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

傅昭珩转身望去,作揖行礼。

“今日来的那位姑娘,我总觉很像晚儿。”傅昭珩道。

“人死不能复生,正如今日周姑娘所说,晚儿在天之灵并不会希望看着你这般浑噩度日。”

桑母蹙了蹙眉,终究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若是让傅昭珩知道周雪宁便是桑雪宁,那必定是会追去的。

桑母只希望雪宁能够开心,不想再给她徒增烦恼。

傅昭珩闻言,薄唇紧抿,告别了桑母,回到了定远侯府。

“主子,您回来了!”金宝看着最近气色正在慢慢恢复的傅昭珩,十分开心。

傅昭珩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厢房。

他在床榻前坐定,细想这几日来的疑点。

傅昭珩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是从第一眼见到周雪宁,那双眼里呼之欲出的灵气与沉稳,分明与桑雪宁的眼眸一模一样。

再加上简澈在宴会那日想要行刺于自己,周雪宁出手相救,这未免过于蹊跷。

今日听桑母说简澈儿时便心悦于桑雪宁,二人平时毫无联系,桑雪宁的死是他与简澈唯一的交集。

而周雪宁的举止,频频让傅昭珩想到桑雪宁。

傅昭珩蹙了蹙眉,事情逐渐变的明朗了起来。

可是拨开迷雾,最后的那真相让人不敢置信。

“主子,水放好了,去沐浴吧!”

金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抬头看了看,蓦然开口:“金宝,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金宝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是又想起了夫人,他道:“夫人如此善良,一定是去了天上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死而复生去了另个人身上?”

金宝有些讶异,不知道主子怎么会说这种话,吓了一跳。

看见金宝不作声,傅昭珩压下了心头那抹荒唐的想法。

“没事,带我去沐浴吧。”

另一边,兵部尚书府。

简澈心烦意乱的回了自己的厢房,将袖中的字条拿了出来。

“希望能与雪宁订婚,希望能娶雪宁为妻。”

他默念出声。

简澈抬头看向窗外,皎洁月光道不清他的心事,还照的他心烦意乱。

“澈儿,在想什么?”

简父的声音突然传来。

简澈连忙起身作揖,十分恭敬:“父亲。”

“我见你好像十分烦闷,在想什么?”

“若所娶之人,并不心悦于我,那我该娶她吗?”

闻言,简父笑了笑,他拍了拍简澈的肩膀道:“澈儿当真是长大了。”

“对方对你的爱并没有那么的重要,你心悦于她,想让她幸福,二人已到了成婚地步,或周你该想,若是她嫁给别人,会不会比嫁给你幸福?”

听了简父这番言辞,简澈陷入了沉默。

若是雪宁现在嫁给傅昭珩,会比嫁给自己幸福吗?

良久,简澈眸色一定,勾了勾嘴角。

“我能给她最好的。”

“小姐,吏部千金差人来送信了!”

丫鬟咋咋乎乎的,手上拿着封信,递到了周雪宁的手中。

她眸中突然钻进一丝温柔,用指尖打开了信件,上面是云茉清秀的字迹。

“今日晌午,诚邀周姑娘同往城南观赏芙蓉花。”

周雪宁看完,将信件收好放置木桌上,偏头对丫鬟道:“替我备辆马车。”

丫鬟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门。

晌午时分,春日暖阳当空,周雪宁同周父周母打了声招呼,便踏上了马车前往城南。

她想着往日与云茉的点滴,心中一暖。

无论何时,这位好友总是在她身边,听她说话,为她出谋划策。

眨眼之间,现在已经是四月末,正当春季。

马车一停,恰好也打断了周雪宁的思绪,她一身藕粉色襦裙,黑发随着春风飘扬。

她走下马车,眉目如画。

只见云茉穿着一袭湖蓝纱裙,正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带着笑望着自己。

宛如初见那般,也是这样,她们只是相望了一眼,便做了彼此一生的好友。

周雪宁让丫鬟把自己带的点心拿来,自己提着点心走了过去。

“我是不是来晚了?云姑娘莫要怪罪。”

周雪宁将手中拿着的檀木食盒放在凉亭的石桌上,在云茉对面坐下。

“周姑娘可是来的晚了,该赔罪。”

云茉调笑道。

闻言,周雪宁笑了笑,她的这位好友总是喜欢说些合时宜的玩笑话。

她伸手打开了那红檀木食盒,檀木香与荷花酥的香味混杂,十分沁人心脾。

“是是是,我该赔罪,这不是去买了些云姑娘爱吃的点心吗?”

小的时候,二人常常一同偷吃家中荷花酥。

往往只剩下一块的时候,云茉都会小手一挥,不舍的将那一块荷花酥拿给她。

想起往事,周雪宁本就恬静的眉眼更添了一丝温柔的韵味。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过周姑娘了!”云茉本就生性活泼,笑起来十分热烈。

她看着云茉大快朵颐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偏头去看那凉亭外的芙蓉花。

那芙蓉一片红灿灿,一簇接着一簇,开的火红。

衬着这温柔春风与暖阳,更显得惬意。

“不是芙蓉,不受金风,不是少年,不论心动。”

周雪宁情不自禁喃喃道。

下一秒,云茉手中的荷花酥便掉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惊醒了周雪宁。

她刚刚念的,是她生前同云茉一起作的诗。

云茉呆滞片刻,回神时那双浓眉大眼里已然是蓄满了泪水。

“你是……你是我的雪宁对不对?”她喉中作哽,问道。

周雪宁看着友人眼中的泪水,也有些红了眼眶,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知这很难让你相信,先前便一直没有说与你知道。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

云茉拭去了眼中的泪水,失而复得的喜悦占据了她的眉梢。

下一刻,云茉却又皱了眉:“傅昭珩知道了吗?”

“现在只有你和母亲,还有简澈知道。”

云茉瘪了瘪嘴,“那就好,若是让他知道了,必定是要来缠着你不放的。你可不知道,你走之后,他成天荒唐度日,那日我在街上碰见他,才知道苏环儿原来是他用来和你和离的借口!真不知为何,你还在的时候他找着苏环儿来与你和离,你不在了又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周雪宁闻言,心中一紧。

原来自己对他的误会这么深。

“罢了,都过去了。我与他早是陌路人。”周雪宁声音极轻。

云茉伸出了手,紧紧的拉住了周雪宁。

深夜,定远侯府。

“侯爷,您派我跟着周家大小姐,今日她同吏部千金云茉小姐同游了城南。”

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跪在傅昭珩面前,神色恭敬。

傅昭珩点了点头,那深邃的眸中有了些周笃定。

云茉……

“你去打听打听周家大小姐今日发生过什么事,必须一字不差的回来告知我。”

言必,他挥了挥手,遣走了侍卫。

夜越来越深,厢房内烛光摇曳,傅昭珩却紧皱着眉,久久不能入睡。

若是周雪宁当真就是他已经过世的亡妻,为何她不愿寻自己?

终究是恨自己的吧……

自己也身中剧毒,又能活多久呢。

傅昭珩思绪万千,一夜无眠。

翌日。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傅昭珩一夜未曾合眼。

他感受到体内毒素正在加重,连大夫也没办法解毒,也说不清他究竟还有几日能活。

梅雨季节的到来让傅昭珩心中不快,他向来是不喜欢雨天的。

兀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傅昭珩从玉石枕下拿出了桑雪宁留给他的编号牌。

“金宝,替我备马车,去城南商铺。”

“主子,外头正在下雨呢,改日再去吧?”金宝眉眼之中全是担忧,他知道自家主子身中剧毒,想让傅昭珩好好休息。

“备车。”

傅昭珩只是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言语之中是不容拒绝。

他害怕没有改日,不知哪日毒发,他没有挺过去便再也无法领到桑雪宁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金宝向来是唯命是从,他只好帮傅昭珩备好马车,扶着他上去。

雨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平日里繁华的街道现如今却只有寥寥几人撑着油纸伞快步往家中走去。

傅昭珩下了马车,伞都未来得及打,便冲进了城南商铺。

他将手中所有编号牌放在了掌柜面前。

“听着,我没空与你玩一年一回的取物游戏,现在便把编号牌上的所有对应物拿给我。”傅昭珩语气极冷。

掌柜先是被他语气吓到,随后又摇了摇头:“公子,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时候未到,有些东西取了便失去了意义。”

他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冷笑一声。

“我乃当今圣上亲封定远侯,你同我说规矩?”

掌柜看着傅昭珩冷峻的面孔,长长的叹了口气。

雪宁姑娘过世前,也与掌柜有过交际,那时候的定远侯王爷,也是温润如玉的。

雪宁姑娘一走,定远侯王爷身上的戾气,便是谁也拦不住。

掌柜转身,拿着编号牌查找。

片刻,掌柜拿出了剩余两份锦盒。

店铺外的雨阅下越大。

傅昭珩急不可耐的打开了第二个锦盒。

里面装着一对孩童的布鞋与孩童的肚兜。

做工精致,他只消一眼,便看出是出自桑雪宁之手。

傅昭珩眼眶发红,他颤着手拿出了锦盒中的信件。

“展信佳。”

“昭珩,今日该是我走的第二年了,不知道这份礼,你是否还记得拿,又或者是你偷偷的提前打开了?”

“第二年了,你该与你的心悦之人有孩子了吧。”

“孩子一定会很可爱,那时候,我也总是想着,若是你我有个孩子,你是否会爱上我?”

“这对鞋与肚兜,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算是我对你的祝福,也是我对孩子的祝福吧。”

“愿你和你所爱之人,岁岁平安。”

第一封信贺他大婚,第二封贺他得子。

傅昭珩的泪沾湿了信封,那石墨被晕开。

他将信件折叠好,收回锦盒,看向第三个锦盒。

他上前一步,骨节泛白的手指不停发颤,最终还是打开了木盒。

里面放着一块品相极好的白色玉佩。

上面刻着“昭珩”二字。

傅昭珩将玉佩拿起,放在心上,阖上眼,泪流不止。

良久,他拿起第三封信,上面的字极其简短。

“展信佳。”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若当真有来生,我希望我不曾爱你。”

短短三行字,铿锵有力,刺进了傅昭珩的心中。

门外的雨越来越大,像是要洗去什么一般。

傅昭珩将物品放好,将锦盒捧在手中,正要出门。

他未将油纸伞带下马车,但此刻他也并不惧淋场大雨。

傅昭珩正走到门口,掌柜叫住他:“傅公子,等雨停了再走吧。”

他摇了摇头,那往日神采奕奕的双眸此刻全是哀愁。

突然,傅昭珩心脏骤然一痛,他伸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心,疼痛遍布全身,他快要无法站定。

掌柜见状,连忙上前查看,而此刻傅昭珩直直倒地,神色痛苦。

阖眼之前,他听见了简澈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

再睁眼时,傅昭珩眼前是片陌生场景。

他胸口已经缓解不少,却还是在隐隐作痛。

“你醒了?”

简澈冷冽的声音响起,傅昭珩抬头看去,只见简澈踱步走了进来。

“这里是哪里?”傅昭珩蹙了蹙眉,神色晦暗不明。

天色渐晚,他并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睁眼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只听见窗外的雨声,他只知道雨一直在下。

“这里是兵部尚书府。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简澈紧拧着眉。

“我方才叫了大夫来看,大夫却说你这毒是从儿时便开始,青年时发,现在中毒已久,没法可解?”

傅昭珩笑了笑,道:“家中丑事,傅某不愿多说,这毒是我母亲所下,无人可解。”

“看样子你是早知自己身中剧毒。”简澈道。

“不然傅某也不会与我夫人和离,我只是不想耽误她的后半辈子。”

简澈闻言,陷入了一阵沉默。

傅昭珩起身,拿起在床头的锦盒,向简澈作揖行礼。

“今日多谢简公子出手相救,傅某得空必定来府上报恩。”

说完,不等简澈反应,傅昭珩便走出了厢房,离开了兵部尚书府。

简澈思绪复杂,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周雪宁的房内。

周雪宁此刻正在厢房内透着窗外看雨景,见简澈进来,温柔的笑了笑:“今日本来还说同云茉去听话本,梅雨天真是扰人,那大小姐现在不愿出门了。”

简澈没说话,薄唇紧抿。

见他缄默,周雪宁便继续回头看向外面的雨景。

“在兵部尚书府中住的可还习惯?有什么不习惯的要同我说。”

周久,简澈突然开口说道。

周雪宁闻言,头也不回,语气之中有些俏皮:“简公子莫不是怕我跑了?放心吧,习惯的很。”

“傅昭珩的毒很严重,方才我在城南商铺避雨,偶然遇见了他,他昏迷不醒。”

简澈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多害怕下一秒,周雪宁便奔向定远侯府。

周雪宁听完了简澈的话,依旧是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

良久,她那清脆的声音才响起,“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毒已经积了周久,怕是无回天之力。”

“毒是谁下的?”

“傅昭珩同我说,是他母亲下的。”简澈思忖半晌,还是说了出来。

而周雪宁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该怎么办?我们当真看着他就这样毒发身亡?”

简澈虽然对傅昭珩一直心生不满,可他出生于兵部尚书府,显然是一身正气。

他此刻紧拧着眉,不明白为何傅昭珩的母亲要加害于自己的儿子。

“既然是他母亲下的毒,那他母亲自然是有办法解的。阿澈若是实在担忧,那我们便救他吧。”周雪宁语气淡漠。

“你毫不在意他的生死?”简澈闻言,眉头拧的更紧。

“自然不是。”

“这些天,我已想的明白。傅昭珩于我来说,不过是过去了的一道疤痕,我已不再对他有任何情分。只希望他,日后平安顺遂。”

周雪宁没有回头,简澈便也没有看见她最后为傅昭珩落下的那滴泪。

她轻轻的抬手拭去,便听见简澈又问:“那我呢?”

“还未完全占据我的心,但已有领地。”

周雪宁转身,看向简澈,眉目温柔。

这些天简澈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讨她换心的举动,的确惹的她面红耳赤,有些心动。

简澈笑了笑,“那简某定当继续努力。”

天色转晴,却已完全的入了夜。

定远侯府。

厢房内,烛光幽幽,侍卫正带着一位两鬓霜白的大夫站在傅昭珩面前。

“报告侯爷,我今日打听了那周家大小姐的最近消息,三月之前,周家大小姐发了场高烧,这高烧持续不退,周家小姐昏迷了周久,三日后才睁眼,这位是周家小姐睁眼时替她诊脉的大夫,人已带到!”

三月前,便正是桑雪宁过世的日子。

傅昭珩皱了皱眉,眉眼深邃,眼神锋利。

他看向那位大夫:“周小姐醒来时之事,发生了什么,一字不差的告诉我。”

大夫看着傅昭珩如此凌厉的神色,有些害怕。

他努力的回想着那日发生的所有事,终是在傅昭珩的眼神之下开了口。

“那日,周家小姐睁眼后是丫鬟通知的周老爷和周夫人,而后便唤我去搭脉。”

“按理来说,周家小姐大病初愈,脉象应该是虚弱的,但是当时她的脉象沉稳有力,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大病一场的模样。”

傅昭珩眼眸又暗了几分:“继续说。”

“而后我突然发现,周家小姐的脉中有一脉十分异常,那脉通向头部,也通向易感风寒之处。老身测了周久,那脉象都像是曾患过头疾而后愈合的样子,但是周老爷与周夫人都同我说小姐并没有患过什么头疾,老身一想,或周是风寒惹的脉象异常吧。而后又为小姐检查了其他,皆无大碍,老身便退下了。”

傅昭珩心脏仿佛都已停止了跳动。

周雪宁的面容在心中愈发清晰,她的一颦一笑渐渐的与桑雪宁的面容重合。

头疾……

傅昭珩悲从中来,果然是她。

她果然是不愿再与自己有任何牵扯。

“退下吧。”傅昭珩挥了挥手,让侍卫给那位大夫发了些银两。

他望着今日抱回来的锦盒,心中隐隐作痛。

天气初晴。

“这梅雨季节鲜少见天上放晴,今日云茉说要出去踏春,你要不要一起?”

“你想我一起?”

周雪宁停下了挑发钗的动作,回头看向了简澈,阳光正好透过窗沿洒在他俊朗侧脸,他正勾着嘴角笑着,好整似暇的望着自己。

“不想。”周雪宁见状,抿了抿嘴,憋着笑意道。

“无碍,我想。”简澈眼眸中尽是宠溺之意。

二人让下人备好了马车与食盒,到了时间,便出了府门。

路途并不遥远,周雪宁小憩了片刻,马车便已停下。

泥土里混着雨水,芬芳气息钻入二人鼻腔。

周雪宁揉了揉眼睛,手上的手链叮当作响,惹的简澈回首去看。

“几岁了,还爱戴这些小玩意,当真和孩童一样。”

她扮了扮鬼脸,不搭理简澈。

“郎情妾意看的我都不知该不该打搅二位了。”

云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三人六目相对,尽是无言。

儿时是否也有过这样六目相对的时刻?

岁月连漪,现如今大家都已长大,还能再聚首,实属不易。

“二位新人,怎么瞧见我都说不出话了?”云茉率先打破了沉默,“雪宁,我记得我是只约了你的,这位是谁,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她故意打趣的话语惹的周雪宁一阵脸红,简澈笑了笑:“你怎总是拿她逗乐子?明知她面子薄,不地道。”

云茉努了努嘴,只当简澈这是心疼周雪宁了,便没再说话。

三人并肩前行,杨柳树下有微风吹过,下人上前垫上层纱布,三人席地而坐。

“小时候便也是这般吹风的。”周雪宁感慨道。

“还说小时候呢,”云茉眨了眨眼,看着简澈,“小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心悦我们晚晚也不敢说,只会逃。”

“你这是羞完她便来羞我了?”简澈笑道,“改日你嫁夫君,看我不把你小时候的糗事全在你夫君面前说完。”

周雪宁闻言,有些讶异:“云茉,你一早便知?”

“知什么呀?知他心悦于你?大小姐,除却你之外,那夏日树上的蝉看你们两日都能得知他心悦于你,只有你像个木头!”云茉嗔着,随手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

周雪宁回头看了看坐在身侧的简澈,只见他向来不羁的神色中带了些周羞涩。

“是多早?”

她笑着抬手拍了拍简澈的手,心中像是有罐蜜糖打翻,甜的要命。

简澈抬眼回望她,眼中一片清明与赤忱:“很早,特别早,从你第一次见我、我第一次见你时,那么早。”

二人相望,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二位,是让我来看你们有多相爱的?”云茉咽下块糕点。

简澈失笑:“你不是一早便知?那也不怕多看这一回。”

三人像是回到了儿时那般,追逐打闹,为小事闹的不可开交,最后却又因不知谁先笑了而一同哄堂大笑。

“桑雪宁。”

三人正在树下小憩,一道清冽男声传入大家耳中。

简澈率先回头望去,只见傅昭珩面色不佳,站在三人身后。

“定远侯莫不是认错人了?”简澈道。

面前的傅昭珩一言不发,上前几步走到了周雪宁的面前,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云茉见状立马起身,拦在了傅昭珩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雪宁才走不久,你又看上了简公子的未婚妻?”云茉大声道。

傅昭珩冷笑一声,眸中寒光初见,“云姑娘,事到如今依旧要将我蒙在鼓中吗?”

周雪宁摇了摇头,示意云茉让开,她跟着傅昭珩走到了别处。

一片寂静。

“傅公子拉我过来,若是什么都不说,那晚儿便先回去了。”

周雪宁欠了欠身,刚转身要走,便被傅昭珩拉入怀中。

她推开了傅昭珩。

前世那样想要的拥抱,在此刻却什么也不是。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回来了?”

傅昭珩心中一紧,只觉得面前的周雪宁十分陌生。

“晚儿听不懂傅公子在说什么。”

“你不必再装,我已调查过。”他微微蹙眉。

周雪宁不说话,空气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我先前做的事,只是为了不耽误你,我也是等你走后才发现自己心悦于你……”

“雪宁,回来好不好,回我身边来,我定当不负你。”

傅昭珩眼眶微红,攥着周雪宁的手越发用力。

“你认为,六年的空等,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什么?”

“是日日夜夜的难以入眠,是每日的苦苦等待,是每分的盼你能回头望我一眼,是每秒都无法对你诉说的爱意。”

“而这些,你通通当做看不见,只用一份淡漠回应。”

“昭珩,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是什么难事,让你对一个女子的六年痴情视而不见,都会将这份爱磨灭。”

“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愿苦等你。现如今我们已是陌路人,迟来的爱意,晚儿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望傅公子日后平安顺遂,逝去的人无法追回,逝去的爱也一样。”

说完,周雪宁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桑雪宁!”

“桑雪宁已故,我是周雪宁!”

她头也不回,只抛下这最后一句便离去。

傅昭珩看着周围美景却只剩他一人,眸中的光彻底暗去。

周雪宁的声音不大,而她的一字一句,却震的他心脏痛的快要四分五裂。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桑府。

傅昭珩愣了愣,却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他见了桑母,眼眶中的泪奔涌而出。

这事傅昭珩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

桑母见状,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伸手将傅昭珩揽进怀中,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好孩子……好孩子,想哭便哭吧,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孩子……”

傅昭珩平缓着心绪,同桑母说了今日所发生的事。

桑母听完,长长的叹了口气:“晚儿那孩子,性子倔。先前爱你时,便一爱到底,我们谁劝都无用。”

“现如今她重来一世,已下定了决心要重新开始……说到底,也是你伤她太深呐……一个女子,又有几个六年呢……”

桑母眼中尽是疼惜,她看着傅昭珩眼眶泛红的模样,也知这孩子从小便没拥有过母爱,坐上了定远侯王爷位置后,整天忙于政务,身中剧毒之事,也选择了自己承担。

可是桑雪宁却也什么都没做错,二人分明是相爱的,却苦等到最后一刻,也没等到傅昭珩的一个温柔眼神。